男人重新关上了教堂的大门,将光线隔绝在外。

死灵术士也得益于此才能重新观察这个男人的样子。

泛黑的修道服很长,几乎遮住了他的四肢,唯一露出的皮肤也只有脖子和面孔了。在来到这座村庄一边进行傀儡的退治,一边对村民们进行治疗的时候,自己也见过这个男人好几次。

但就像是自己和查尔斯说的那样,她从未和这位牧师进行过谈话。当然,准确来说,他们有进行过几次很短的寒暄。就像是在街头行走时不小心撞到了谁,然后满怀歉意的说声对不起一样非常的简短。

不过自己好歹也在这个村子待了近四天,即使是简短的照面,她也记得这个男人的样貌。

他的头发跟查尔斯的一样都是黑色,不过因为岁月的洗礼而渐渐泛灰。瞳孔也是带着点灰色的黑,眼角和嘴角刻画着的不少皱纹在让他看起来苍老的同时也让人觉得慈眉善目。

而今天出现在这里的他,面孔上的皱纹也因为表情的疲惫而显的更多了。

“本来……我是打算过几天向村里人坦白这件事的。”

从男人口中传出的声音有些沙哑,死灵术士在听的同时也开始回忆起几天前相互寒暄时,他的声音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的。

“那么……果然就是你设下了那些傀儡吗?”

一旁的查尔斯以像是确认真伪一般的口气向尤威尔牧师做出了询问,而那个男人也自然点头回应了查尔斯的问题。

“没错。”

“那……你试图隐瞒的尸体,就是艾瑞尔修女的吗?”

尤威尔牧师就像是一个等待刑罚的罪人一样一直站在门口,对于查尔斯的询问,他供认不讳的点头,不做辩驳。

等到查尔斯的话问完之后,死灵术士则慢慢的站起,保持视线和尤威尔牧师正对着。

那个男人仿佛是在等待着她的数落一般,渐渐地垂下了额头。

“你做了一件伤害了很多人的事情。”

常有人说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平板,就像是宣告着不祥一样令人不适。

她不喜欢这样的评价,光是看到眼前的牧师在听到她的声音,以及她所宣告的事情之后那面色苍白的样子。她就不禁感到肩头沉重。

不过,她没有阻止自己的声音,而是接着说了下去。

“但也仅此而已。”

没有得到本该承受的指责,尤威尔牧师讶异的抬起了头。

死灵术士则正视着他苍老又疲惫的表情,尽可能的放缓了语气,对他说道。

“你一定想着既然被我戳穿了不如现在就和村民们坦白这件事吧?”

尤威尔牧师没有回应,看起来已经默认了她说的话。

“但我劝你,最好别这么做。”

“为……为什么?”

“你来这座村庄普及了知识,但仍然不曾改变一些人根深蒂固的偏见,这也是你为什么要隐瞒艾瑞尔修女的身份,并瞒着众人埋葬她的尸体的原因。你很清楚这件事,所以,不要为了让自己的罪恶感得到舒缓而做出错误的举动。你是这座教会的所有者,也是被收留在教会里的孩子们的监护人。因此,一旦你公布了你的所作所为,你至今为止为这个教会建立的信赖就会在一瞬之间崩溃,那些孩子们也将失去你的庇护。”

尤威尔牧师什么也没有说,像是默认了死灵术士的话,又像是正在思考着要反驳的话语一般。

一旁的查尔斯在默默的听完了死灵术士的话之后,就接着开口说道。

“尤威尔牧师,我有一件事想向你道歉。”

“诶?”

尤威尔牧师被查尔斯的话所吸引,不禁疑惑的望向了他。

死灵术士没有接着说话,她感觉查尔斯也有一些想要传达给牧师的话语。自己不应该去打扰他。

因此,她双臂环胸重新坐回了长椅上。查尔斯仿佛是呼应着她这个动作一样慢慢的从长椅上站起,并走向了过道。

“我之前在图书室里发现了一本异人族的书籍以及一副有关你和艾瑞尔修女的画。我是在完全迷路的情况下不小心进了图书室,并且在发现了那些东西之后就不禁怀疑起了你。”

尤威尔牧师没有说些什么,只以眼神等待查尔斯说完想说的话。

“我因为我所得到的那些片面的知识而将你视作为灾兽的成员,不过,真要说起来,我其实对灾兽也是一知半解。但是,我仍然怀着恐惧和猜疑将你视作那些草芥人命的家伙。”

查尔斯怀着深深的歉意垂下了视线,同时又向尤威尔牧师进行了询问。

“为了以防万一,我想问一下,艾瑞尔修女对你来说究竟是什么人?”

查尔斯的话让死灵术士想起了自己从他口中得到的某项情报——图书室的相框,那上面似乎画着尤威尔牧师和艾瑞尔修女互相牵着手的画面。

虽然她并未实际见过那张画,不过在听到查尔斯的描述之后,她隐约的产生了一点联想。她不知道自己的想象和现实究竟有多大的差异,于是便将视线也投向了尤威尔牧师,仔细的观察他的反应。

这个男人先是抿紧了双唇,随后才像是甩开了迟疑一般对查尔斯做出回应。

“她是我最重要的人,是我发誓要献上我的情感和所有的一切去守护好的人。”

——果然是这样啊。

“这样啊。”

她确信无疑的在心底所想的和查尔斯的话语几乎在同时出现,这引得她有些诧异的看向了查尔斯。

不过这位少年自然是没有发现她的反应,视线依然投注在尤威尔牧师的身上。

“你大可不必把你爱着她说的这么晦涩。”

“额……不,这方面的原因,是因为我作为一个圣职者,不方便表现的那么明显……”

“是嘛。不过,就跟那边那位……巫医,说的一样。”

死灵术士察觉到了,查尔斯在说到“那边那位”的时候,有明显的迟疑。随后才像是加重了语气一般,把巫医这词单独念了一遍。

想必是差一点就要说出死灵术士这几个字吧,要是这家伙没有管住自己的嘴把死灵术士的称呼给说出来,她都不知道接下来的事究竟会怎么发展。

“你有这座教会,还有那些如同你子女一般的孩子们。我不知道他们每一个人的经历,不过对他们而言,你就像父亲一样,是保护他们的人。我之前在村口散步的时候就听见守卫将你和村长相提并论,这代表着你是一个深受信赖的人。正因为你背负着这些信赖,你才不能轻易打碎它。”

“可是,我的罪过呢……我在明知道我的所作所为会伤害到村民的情况下,却依然偏向于艾瑞尔那边,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就算你们包容了我,我也无法原谅我自己。”

他这句话说的呕血,而回应他的声音却相对平静。

“那就去治好他们。”

查尔斯深呼吸了一口气,并一字一句的说道:

“这就是对你的惩罚,用你的医术,你的魔法还有你的智慧去治愈那些因为傀儡而受伤的人,去帮助他们开拓居住地,去慢慢的化解他们对妖精的偏见。这样就行了,做到这种地步,无论对你,还是艾瑞尔修女,亦或者是这座教会里的其他人而言,就已经足够了。倘若,你觉得隐瞒实在是于心不忍的话,艾瑞还有那些孩子们,也是会听你讲述的。”

查尔斯灌注了深刻情绪的话语结束之后,站在阴影处的尤威尔牧师的双肩则微微颤抖了起来。

死灵术士能听见他加重的呼吸声,这位苍老的男人似乎哽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