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虫子
娼院到奥丁家有一段距离，奥丁的父亲弗格·阿拉加尔因为公事要与城主会面，就让奥丁把小姜送回家。
奥丁曾建议小姜到他们家来住，他知道姜的母亲有家暴倾向，姜的背后总是青一块紫一块，过去小姜的手够不到的地方都是他来上药的。奥丁说他父母也不反对，多养一个孩子罢了，他们家再落魄也还算是富足。
“只要你想的话，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姜回答说。
“什么意思？”
“我现在是你的东西，如果让我住在你家里这是命令的话，我当然会照做，因为我是你的东西。”
按照规矩，为妓女赎身相当于购买所属权，对姜来说，不过是从娼院的东西变成别人的东西而已，这样吧。
奥丁停下脚步，松开姜的手。转身，双手握住姜的双肩，与姜对视，郑重地说：“我要参军，可能会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最放不下心的就是你......你这样阴沉的个性，不知道哪天就死在什么地方了。啊......以前我总是想，小姜她缺少一种......人类该有的感情，也许是生活的环境比较特殊吧，我不知道。但是有一点我很清楚的，小姜你，也渴望父母的关爱，想跟同龄人一起玩，想过正常的生活吧。我要走了，我觉得在这个地方我永远都会是孩子。我们都是孩子，什么也做不到，我...不想这样。”
姜略显惊讶，在她眼里，一起长大的奥丁虽然年龄大她一岁，但是他为人老实单纯，在别人眼里也比较腼腆，所以姜老会恶趣味地捉弄自己的玩伴。这样认真倾诉，还是第一次。
“所以，我不希望你把自己当成奴隶，父亲和叔叔们也是这么想的，尽管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他们还是觉得，他们的下一代不能像他们一样，所以，大家都想救你。姜，你是自由的，当然，我们家随时欢迎你。”
“但是，”奥丁像是做好了决定，带着一种释然的微笑：“最担心你的人是我啊，最希望你能幸福快乐的人是我啊，我喜欢你，所以，请不要再露出那种，自己怎么样都好的表情了啊......”
被表白了，被抱住了，姜觉得很抱歉，因为她的内心只有很小一部分被触动，虽然少年抱得很紧，像是怕她会像夏天的蒲公英花在晚风中突然消失，但是，她努力想做出感动的表情，做不到。
自己就是个冷漠寡情的女人吧，她自嘲道，想让自己哭，却连一丝泪花都挤不出来。
但是，少年那份出自肺腑的真心，已经毫无保留得传达到了。
“嗯。”姜说：“回家吧。”
所以即使以后只有一个人，也不会感到孤单了吧，因为遥远的城市彼岸，有一个全心全意爱她的人。
这样就可以了吧。这个世界非常残酷，但是，非常温暖。
轰！！
雷鸣。
巨石砸断了四人合抱的大树树干，到处燃起橙红的烈火。
“发生了什么？！”
城市的人群陷入了混乱，天空转眼被染成深渊似的黑。
如同全世界一同发射炮弹，劲风将许多人震飞，胸膛被铁栏穿碎，脊椎爆出浆液而死。
远离城镇中心的牧草地，奥丁和姜也被吹飞了好几米，只不过距离较远，且少女是被抱着的姿势，两人仅仅受了擦伤。
“没事吧？”奥丁已经注意到城镇，几座较高的建筑已经被震倒，整个城镇狼藉一片。“到底怎么回事？”
姜的神情远比奥丁想的慌乱，他从没见过少女这样的表情。她以一种颤抖的声音低低地说：“快走，奥丁，来不及了！”
从小姜的直觉就非常敏锐，她曾经在基地中感受到狼熊靠近，救了两人性命。
风车缓慢旋转，少年少女的发丝被吹起。远处的牧场一点声响都没有，一点生物的迹象都没有。
地下传来比磨牙还难受的怪声。
“嗖哧”“嗖哧”
冷静下来！奥丁心里喊。眼神凌厉了许多：“准备逃了，跟上我啊，小姜！我数到三。”
“三！”
乌云移转。
“二！”
晚霞的光渐渐被挡住。
“一！”
被什么硬质挡住，脑袋被撞晕了，奥丁瘫坐在草地上，盯着眼前，意识一片空白。
黑色的士兵盔甲，透着诡异的白光，抬头，眼帘间浮现的是巨大的眼珠。
像是人类的眼珠，靠近下方的眼眶，俯视着两人。
比房屋还高的躯体，囊肿的腹囊微微起伏，带动两侧的八把利刃。
天生来杀戮的怪物，人类的天敌。
在奥丁和姜呆滞的一会，已经有十几只异虫从地底钻出，轰隆隆踏过大地，向市镇聚集，看都没有看两人一眼。
“小心！”奥丁一把拉开姜，姜原来所在的地方被一脚踏出一个深二十公分的大坑，如果姜还在原地的话已经被踩成肉酱了。
“它们好像对我们没兴趣？”姜说，伸手去摸一只异虫的甲壳。
奥丁脸色煞白，赶紧制止了姜：“你疯了吗！啊，这里有空隙，我们赶紧远离这些怪物！”
奥丁拉着姜爬上一座小山丘，少年胆战心惊地趴在石头上，向下看去，整个牧场，草地，基地所在的森林，河流，已经被黑压压的虫群挤满。如果从天空俯视，就像一块蠕动的黑色地毯一样。
虽然听说过邻国城市被虫族毁灭的故事，但眼前这样的场景，他做梦也想象不出来。
就是地狱吧。奥丁的脸色突变，虫子们，向城镇那去了。父亲还在那里。
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地狱。
“神官和巫女呢？不是有他们保护城镇吗！？”奥丁心乱如麻，昨天他还和父亲觐见过本地的巫女和神官，怎么虫群入侵一点消息都没有？！
“那里，有什么。”姜指着城镇中心的地方，金色的闪电，不，像是金色的通道。
隐约能看到一个渺小的人影。
“那是，巫女大人吧？”奥丁说：“走，我们回去。”
姜拉住奥丁：“等等！”
奥丁疑惑地回头。
“这些虫子对我们没有兴趣，也许我们可以迎着虫潮前进，回到家。奥丁，你的母亲还在家不是吗？她应该和我们一样还活着啊。”
先去接母亲，然后逃到三公里外的城市。
“但是，父亲他......还有你的母亲还在城里！”
奥丁望着遮天蔽日的虫子，生出一种无力感。
姜松开奥丁的手：“你说过吧，我们都是孩子，有些事，孩子是做不到的。我们能做的只有这些。”
只能先救城中心之外的母亲。
奥丁非常痛苦，但是，恐惧打败了痛，他咬牙点头，准备向家奔去。冲出十几米，爬到另一座山丘了，突然他转过头，看到姜站在原地，呆呆地注视比野象还高大的虫子奔涌。
“小姜，快过来啊！”
姜无动于衷，颤抖着说：“你知道那个传说吗？”
“我这次真的生气了！姜现在真不是开玩笑的时......”
“传说中，虫群啊，是不会主动进攻人类的。”
“但是，异虫占了人类的地盘，想要灭绝人类，人类想夺回自己的领地，所以，双方定下契约，用『赌博』的方式进行比赛，虫族输了让出土地，人类输了就要付出人口。”
“小姜......”
“人类方的赌徒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巫女’和‘神官’，他们和虫族约定，除非人类主动进攻，否则无论赌博谁胜利，异虫都不会杀人。也就是说，城里目前是安全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我要回去。”姜低下头，平淡地总结道。奥丁看不见她的表情，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喂？！”
“我们都是孩子，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太多我们我们无能为力的事。但是，至少我们可以尽力去做。”
姜和奥丁之间，一排钢铁洪流飞过，两个小山丘之间的道路被堵死了。奥丁过不来，异虫爬行的声音太大，发出的声音也会被盖住。奥丁发了疯似地大声呼喊，却连一个字都没有传达过去。
少女的嘴张了张，奥丁从她毫无血色的小嘴开合的动作读出了她的话：“再见了。”
然后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少女与虫群同行，一次也没有回过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