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雪丽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抬手用拇指指了指我们前进的方向,我顺势朝那边看去,明白了她的意思。

“夺命坡啊……”

“是福利坡。”

殷雪丽带着失望的神情,摇了摇头之后帮我订正。

不、不对,我们的台词搞反了吧。

我的耳边仿佛响起了呼呼的风声。

很早以前我就想问了,把学校建在半山腰上究竟是谁的主意?

从市区去学校的路有两条,一条是乘坐公交专线的盘山公路——坐车的话,当然是很轻松的,然而却会比另一条路多花一倍的时间,不仅挤,还得让一下小学、初中那些年纪比较小的弟弟妹妹;

另一条就是我口中的夺命坡了。夺命坡这个名字并不是我起的,而是从学长学姐们那里代代相传下来的。

全长超过一公里,与水平线夹角接近40°的超长蜿蜒坡道,这就是夺命坡的正体。

虽然有着如此夸张的名字,但并不是不能习惯的东西。

如果夺命坡只是这样一条有点陡、有点长的坡道的话,我跟殷雪丽大概也不会在这里驻足了。

它的另一个名字,福利坡的由来,是这条路上从年初到年尾,几乎每天都有妖风吹,而学院的女生制服下面是裙子。

就是这么回事。

安全裤这种防走光的衣物几乎是高中的女生们人手必备的东西,毕竟她们是走这条路的主力军。

本来大学生已经可以自由地穿着平时的衣服上课了,不过殷雪丽是怎么回事,偏偏在这种时候穿回了高中的制服?

“结果,你到底有没有穿呢?”

我说话的时候瞥了一眼殷雪丽比过去放得低很多的裙子——昨天被她那样提起来之后,我有点在意那下面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并、并不是带有奇怪的意义在里面,而是单纯地考虑到她目前的状况……感觉会越描越黑,我还是别再继续解释了吧。

“没穿哦。”

“没穿吗?!”

“对啊,没穿……所以,嗯,你想看看吗,早上好同学?”

“好呀好——才怪嘞!南宫!不要随便插进别人的对话里来啊!”

我抬头朝前方猛烈吐槽。

“真是可惜,难得人家都已经放弃少女的矜持,做到这个地步了耶。”

以有些娇嗔地语气发出了甜腻声音的是我跟殷雪丽的好友,南宫。

她就站在我俩前方的斜坡上,双手提着裙子,做出了像是西方贵族小姐行礼那样的动作。拜这姿势所赐,她本来就很短的裙子变得更短,我这个角度已经可以从微微晃动的裙底看到藏在黑色连裤袜下面那若隐若现的浅色了。

“早呀,二位今天也形影不离呢。”

“在问早之前,你还是先把你那呼啦呼啦的裙子放下来吧,我说真的。”

我这样说着,走到她面前替她挡了一下。

“就算你自己不在意走光,也替周围不断撞到行道树或者电线杆的男同学们想一想;再说难听点,就算不为那些人着想,也替那些被撞到的无辜行道树或者电线杆想想。”

“没关系的,只有苏日安你那个角度才能看到哦。”

我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好啦好啦,还是一如既往地死板呢,真没意思。”

南宫识趣地松开了提着裙子的手,与此同时,我似乎隐约听到了四周传来的叹息声。

“别全都露出一副很失望的样子啊,特别是你,南宫。”

“可我的确很失望呀,因为……”

涂了唇膏的湿润双唇开阖,南宫凑着碾压同龄人的丰满胸部靠了过来,蓬松的金发即便没有在阳光下也是非常耀眼。

“因为苏日安你啊,就像是看习惯了似的,完全不为所动呢。”

“什么习惯不习惯的,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我知道,也绝对不会顺着你的话接下去的。”

毕竟昨天已经经历了那种冲击啊,就算现在把我丢到女性的内衣店里,我大概也是面不改色、不动如山。

“咦,那就是没看到的意思咯?那么我就勉为其难地再——”

“啊啊!还不快给我住手!”

我慌慌张张地握住了南宫朝自己裙子伸出的魔爪。

——咔擦

嗯?似乎是快门的声音,我没听错吧?

注意到的时候,南宫正好把呈自拍状举着手机的手收回来。

然而我根本来不及对那个行为提出任何质疑。

“什么呀,结果是有看到吗?那就是说,是前者咯?”

“对啊,看到了。是的,对不起,我看到了!”

欲哭无泪。

“对不起只需要说一遍就够了哦?”

“可我是只说了——”

“嗯?”

“对、不、起。”

可恶!被吃得死死的,而且还搞得好像是我把她的裙子提起来了似的。

某种程度上比殷雪丽更能让我头大的同级生。

南宫。

姓南,单名一个宫字。

喜欢的事情是操控他人的人生,开玩笑的。

以上是她常用的自我介绍。

相识至今,我越发怀疑那后半句本身也是个玩笑。

注意到周围的视线,我尽可能自然地把她跟从刚才开始就默不作声的殷雪丽拉到路边。

“哎呀,原来你在呀?”

“什么在不在的,这么个大活人,而且你之前打招呼的时候不也说的是‘二位’吗?”

“没错啊。”

“那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的二位,是苏日安你,还有从刚才开始就爬在你肩膀上,样子看不太清的那位哦?”

……

啥玩意儿?

我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

“就是说,像这——”

南宫说着便亲昵地搂住了殷雪丽的胳膊。

虽然嘴上有些刻薄,但南宫跟殷雪丽两个人的关系其实很好,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讲,应该是叫做闺蜜吧。

平时的话,做这个动作的通常都是殷雪丽才对。

不过,今天不是平时。

手臂被南宫夹在胸前的殷雪丽愣了一下之后立刻挣脱了她的怀抱。

“……诶?”

面对意料之外的举动,南宫愣住了,我也有点震惊。

“啊……哈哈,殷雪丽,你怎么搞的,平时不都是你去抱南宫吗,反过来就懵圈了?”

我急忙冲到她们中间把两个人隔开,在南宫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之前压低了声音,拼命朝殷雪丽使眼色。

“(你干嘛啊?!)”

“(我也不知道啊!就像、就像被电了一下似的!下意识就——)”

这样说着悄悄话的时候,我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传来的呐喊:

我懂!

不过掩饰还是要继续。

“就算你对南宫的胸部羡慕嫉妒恨,对吧,那你也不可以这样啊!万一人家南宫误会了怎么办!”

“……哦、哦,我昨晚没怎么睡……对,就是这样!你看!你看这黑眼圈!南宫,对不起呀,我不是故意要甩开你的……”

求你别掐我腰上的肉,疼疼疼疼疼!!

“嘶——就是这样,抱歉,南宫,唔!这家伙昨晚熬夜玩电玩来着。”

“……奇怪,你们干嘛要这么紧张?”

南宫歪了歪头。

“咦?我很紧张吗?”

“你自己满头大汗,脸都发白了,还说不紧张,难不成是生病了?”

“那是被——对呀,啊哈哈,我的确是蛮紧张的,没错,好紧张呀。”

那是被殷雪丽掐成这样的!

好想哭。

“苏日安,你没事吧?”

南宫眼中透出一丝关心,但不知怎么回事,我总觉得她那表情,就像是正观察着精神病患者一样。

“没事……没事吧?”

“为什么会反过来问我啊,是我在问你好吧。”

“不,我只是……看到南宫你关心别人的样子,有些意外。”

“苏日安,你知不知道这样说别人是很没礼貌的,难道没人教你吗?”

是我的错觉吗?

南宫脸上似乎浮现出了一抹红晕。

“所以说,你到底在紧张什么?”

接着,像是为了掩饰什么似的,南宫凑到我面前,仰起头,睁大了那双看似天真无邪的眼睛——她的睫毛比殷雪丽的还要翘上几分。

我匆忙与她身后的殷雪丽交换了一下眼神。

红色,是禁止的颜色,我想起了交通信号灯。

就算你不用那么夸张的表情警告我说不许说,我也会三思一下的,毕竟对象可是那个南宫呀。

“不对……”

在我出声之前,南宫突然转身面向殷雪丽。

“殷雪丽?”

“咔?!怎、怎么了?”

原本还在跟我交换眼神的殷雪丽被这样突然叫了一声,发出了音调怪异的声音。

“果然不对劲……”

“咦……咦?哪、哪里不对劲了?我觉得我今天跟平时一样啊?你看,还是一如既往地高大威猛——”

这样说完,连本人都带着疑惑的语调重复了一遍“高大威猛”这个词。

就算是殷雪丽这种没脑子的家伙,我也从来没有见她用这样一个词来形容一个“女孩子”。

没意外地,南宫皱着眉,以疑惑中带着几分担心的眼神朝我示意了一下那个笨蛋。

“她真的没发烧或者吃坏肚子之类的吧?”

“没有……吧。”

面对那样的目光,我实在没办法说得斩钉截铁。

“而且,苏日安,你不觉得今天她的头发比平时的颜色要深一些吗?”

“咦?有吗?跟平时一样吧?”

这个疑问发自真心,我确实是一点都没注意到这个。都说女孩子对颜色更敏感,是这个原因吗?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殷雪丽自己没注意到?

我这样想着的时候,余光注意到了殷雪丽那一脸的呆样。

可能……这就是对颜色不敏感的女孩子吧。

“声音也比平时要沙哑一些,感冒?”

“是吗?我听起来跟平时没区别呀?”

“可能是熬夜没睡好的关系吧,啊哈哈哈……”

殷雪丽挠头尬笑,自顾自地解释起来。

“哦哦,这样啊。可是……”

南宫顿了顿,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嘴角勾起了我熟悉却一点也不想在现在这个节骨眼看到的狡猾弧度。我连忙想跟殷雪丽打眼色,却已经来不及了。

“为什么你的耳朵那么大呀,奶奶?”

“为了更好地听你说话呀,乖乖。”

“为什么你的眼睛也那么大呀?”

“为了更清楚地看你呀,乖乖。”

“为什么,为什么奶奶的手那么大呀?”

“为了可以更好地抱着你呀,乖乖。”

“那么,为什么奶奶的喉结会那么明显呢?”

“为了可以把你一口吃——诶?”

台词说到一半,殷雪丽整个人都僵住了。

在佩服殷雪丽能在这种情况下反应过来之前,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闯进了我脑子里。

喉、喉结?

说到喉结,不就是那个,男生在青春期的时候会因为逐渐向前突出、变得明显的那个部位吗?

被南宫这么一说,我也朝殷雪丽的喉咙处看去——

不明显,但如果要说有还是没有的话,答案是肯定的。

不妙……不妙,糟糕糟糕糟糕,怎么办,怎么解释!

南宫是怎么注意到的?殷雪丽明明围着围巾,所以就算我一直在她身边也没注意到,以至于没想到这个问题。

无论如何,现在不是思考这种问题的时候。

“虽说女孩子也有喉结,不过殷雪丽这个有点……稍微,太明显了吧?听说是雄性激素分泌太多的关系……该不会,平胸也是因为这——噗……”

咦……咦?!

“女、女孩子也有……那个,喉结吗?”

我下意识地问出声来,立刻遭到了南宫的白眼。

“真是……你到底有没有好好上生理课啊,苏日安,男女都有喉结哦。”

这样说着,南宫拿起手机,以我羡慕的手速飞速点击着屏幕,接着把显示着喉结的科普页面摆到了我眼前。

“……只是男人的比较明显而已。虽说也有那种喉结不明显的男人跟喉结明显的女人吧,不过殷雪丽这个,上个星期我好像都没注意到。”

“是、是这样啊……”

“可、可能是熬夜没睡好的关系吧,啊哈哈……”

这就是劫后余生的感觉吗?全身的力气都没了,总觉得,比我小时候一个人面对离群的独狼时还可怕。

“不过,你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这点已经暴露无遗了哦?”

南宫俏皮地眨了眨眼,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好了,从实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