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虚伪的壳
——钢琴弹得这么好，驾驶Targa一定没有问题的吧？
这种话简直是一句毫无根据毫无逻辑的谬论。
但是作为曾经的106部队王牌之一，对于尼洛·星来说，他就是听了这句话才傻乎乎的选择参军的。
明明是出生在了尤利乌斯皇城的大贵族家庭里，就算王国毁灭几次都有诸多办法安度余生的他，被送到了当时交战最惨烈的尤奥北部边境的第三级106部队。
“三角钢琴？”
“嗯。”
如果说在博朗穆特峰一役中活着回来已经是上天的恩赐，那么，把星的双手完好无损的保留下来便是抽中了上上签，或者是上天对于他音乐天赋的怜悯。
“一定要是三角钢琴才行呢，犬哥，电子钢琴和虚拟钢琴的音色都无法比拟……”
“星你真的是在没有必要的地方特别的固执呢。”
“哈哈，抱歉。”
又来了。
你为什么要道歉啊。
三年前的秋天，在皇城中最好的贵族医院的vip看护室里，我对着靠坐在床上的星夸下海口说过可以送给他一个礼物。
“恩，那就钢琴吧，虽然现在双腿没有了知觉会有很多不便，但是我的双手还在，就算是打发时间好了。啊，但是犬哥的存款……”
星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伸出手去抓了一个放在桌旁的苹果。
水果都是神夜提前洗好擦净的，这种事情简直是百年难遇。
看来只有痛失双腿才可以让神夜做出看护妇一般的举动。
“放心吧，钱现在对于我来说已经是一团废纸。”
“真的是很酷的一句话呢，但是我想问的是犬哥存下来的‘废纸’够不够来买一架三角钢琴呢？”
“诶？不够么？”
“我想想，三十万尤利左右。”
“三十万！？”
“恩，已经是便宜点的了。”
“包、包在我身上好了！在我和神夜走之后会给你惊喜的。”
果然在提到钱的时候，我才能意识到星原来不是像我和神夜还有天上一样，是个从偏僻的村庄和小城镇里成长的普通人，而是可以面不改色的说出三十万这个数字的大贵族家的儿子。
“你们两个要回106报道了吧？”
“恩，下周。”
“然后呢，你们打算接下来怎么做？”
仿佛是不经意的一般，星抬起头发出了提问。
瘦挑的上半身套着一件看起来很舒服的黄色高领编织毛衣，金黄色的头发稍欠修剪，瞳色则是秋末皇城大道两旁的枫叶的红，亦或者说是此刻他手中握着的果实成熟之色。
“果然犬哥什么都没想过吧？”
“什么事情……”
“比如接下来要和谁组队驾驶T型，比如什么时候才可以从这场战争中抽身，比如如何照顾一个人的神夜。”
下午的暖阳洒进房间，洁白的窗帘被微风吹起又飘落，我坐在病床对面的沙发椅上，仰着头望着天花板，似乎下一秒中就要合眼睡过去的时候。
“比如天上姐的仇。”
后脖颈传来了刺痛的异感。
“别说傻话了，星。”
“抱歉。”
“已经半年了吧，要找谁来报仇呢？”
报仇吗。
不知为什么，我十分讨厌自己此刻的冷静。
就算又一次听到了天上的名字从星的口中说出，但是我还是选择坐在舒服松软的靠椅上，沐浴在金黄色的皇城下午里，一动不动的让时间把天上从我的记忆中取走。
——战争期间，不适合记住一个人太久。
这句话是神夜告诉我，用来安慰我的一句。
复仇也只不过是喜忧参半，回忆也不是靠努力就可以完全保留的。
是要责怪拉动最后一枪的那个人，还是说这个毫无意义的尤奥战争要承担天上的死呢？
“找奥斯报仇吗，还是说这是尤利乌斯的错。”我静静地说着。
“但是犬哥……”
“应该找博朗穆特峰之战中盘时加入战场的二公主塞西莉娅来报仇呢？还是说一切的一切都是大公主兰贝莉卡的错？”
“明明连大公主真人的样子都没见过的犬哥，真的没办法对兰贝莉卡说报仇呢。”
“那又怎样。”
“你现在是不敢看吧。明明是大公主所属的部队军人，战败之后的你，连抬起头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为她效命也好，让她偿命也好，现在的我都没有必要看到她的模样吧。”
星的声音颤抖着。
“你只要看一下兰贝莉卡的样子，看到她的脸，这样就会心生恨意了。”
“我现在……”
“抱歉，犬哥，我可能是太久没有人聊天了，不小心就多说了一些。”
他的情绪似乎缓和下来，又开始往自己的嘴里塞苹果了。
复仇的名单到底要写多长才可以？
就连我自己的声音都在质疑着我。
到底什么样的复仇才会得到满意的结果？
星现在默不作声，而约定好的探病时间似乎已经超出了十分钟。
等在门外的是怒发冲冠的护士长，以及穿着私服，面无表情的神夜。
“好好养病吧，星，抱歉我并没有资格质疑你的。”
“没有关系，谢谢你来看我。”
“再见面的时候我希望自己也能被送进这个病房呢，真不错。”
“呐，犬哥。”
我起身走到门口，准备拉开房间的拉门时，星又叫住了我。
“怎么了？”
“天上姐的努力没有白费的吧？”
“你说的是雪山之战后我们所属的大公主兰贝莉卡和她的北极星部队战败，你失去双腿，我和神夜要继续回到地狱般的战场的事情吗？”
“你是在开玩笑的吧？”
“啊，是啊。”
我已经搞不清楚今天到底要是来安慰星，还是来寻求自我安慰的了。
“如果天上看到我们三个人此刻都还活着，她会觉得这是她做过的最有意义的事情了。不要想太多了，星。”
“是……呢。”
“钢琴，我会想办法的。”
“那就拜托你了哦。”
“……不能找你家里来买么？”
“哦，还有多余的苹果，犬哥要拿走一个么？”
无视我啊喂。
看起来天然无害的你果然是跟神夜学坏了么？
“那是神夜给你洗的吧，你好好享用吧。我还不习惯接受她的任何好意呢，说不定会中毒而死啊。”
虽然走出病房的时候背负了三十万尤利的重大财政负担，但是此时关上房门的我却感觉轻松了许多。
跟着一边大步向前，一边指着时钟告诉我要迟到了的神夜一路穿过医院的走廊，走出了这家宛如宫殿一般的高级医疗场所。等在门口的便是一个破烂不堪的越野车，老旧的程度让我和神夜仅仅是坐在车上都觉得脸红发烫，在皇城中飞驰的这辆老土的、引擎乱叫的、冒着黑烟的吉普车简直是丢尽了我们106部队的脸面。
副驾驶座位上的林奇还毫无察觉的样子，笑嘻嘻的用视线扫过路两旁穿着轻佻的少妇的身姿，无视着华贵的少妇们投过来的鄙夷的眼神。
因为车子是敞篷的，所以这种羞耻倍增。我和神夜只好用帽子遮住自己的脸来保住颜面。
“呐，神夜。”
“什么？”
“虽然有些突然……”
我的嘴扣在帽子里，说出来的声音有些模糊。
“你有没有二十万尤利？”
“你要做什么呢？”
“当然不是花在我身上啦。”
“我来猜猜看，李犬上士在皇城休息的这几个月里，让情人意外的怀上了自己的孩子，需要这笔钱来在城里安顿母子……吧？”
坐在我右边的神夜还是放弃了躲藏，舒服的靠在减震是唯一优点的后排座椅上。她的黑色长发随风飘荡着，吹乱着，如同秋日天空的卷云。她用手整理着刘海，一边扭过头回望向了尤利乌斯皇宫的方向，似乎在向谁告别一般。
和林奇相反，神夜即便坐在这种老古董上面，都吸引了一些皇城内大街上男士们投来的毫无掩饰的欣赏目光。
“我是为了星啦！”
“又来了，每次都要拿星当借口么？他已经失去了双腿啊，你这样也算是男人么？”
“司令你也说一说神夜啊！”
“神夜，你有二十万尤利？！不要借给李犬，可以借给我么？！”
“喂司令你借钱的动机才最可疑吧！”
我能理解明明拼命想要报仇，却只能坐在轮椅上弹弹钢琴的星。
对于报仇的最佳人选，我其实知道的十分清楚，只不过刚刚没有跟星讲而已。
天上的死最应该怪罪的人是我。
所以，
复仇的名单里面最上面写的人是我，一切就都合理了。
如果我可以在决战前一晚阻止天上的话，
如果我拼尽全力只救天上一人的话，
她也许此刻还可以加入到我们的吵闹之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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