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唐香香假如再因为这个男人而心猿意马、七上八下,被亚兰‧汉斯他继续牵住鼻子走的,自己就是蠢蛋中的蠢蛋!

──然而在挥洒了一天的汗水之后,换来的却是两个字:「真香」。

「把那个人丢在甲板......应该没事吧?」

凭良心说,她已经尽力了。虽然香香搞不明白,最后亚兰那半句说话的含义,但我们勇敢的公主殿下,依然冒着会被其他海盗斥骂她借机偷懒的风险,费尽自己的九牛二虎之力,把这位酒醉熟睡并且刚刚白占她便宜的混帐青年搀扶到船上──本来她是想要带这个人回到船员休息的舱室,但以香香目前的臂力,实在是支撑不了这一段遥远的距离。

于是在放下他之后,公主又回去继续清洗船身的沉闷日常工作。

幸好在王宫里,她早已习惯了自己打扫地方。因此一心二用什么的,完全不会妨碍香香双手动作的流畅程度。

「脸颊仍然很烫......」

虽然期间公主一直说服自己,刚才听见的那些话只是醉人醉语,亚兰醒来后八成会忘记自己到底干了什么。但是当夜幕低垂、群星四起之后,香香她还是趁着无人的时分,悄悄来到位于船上最高的那一根桅杆之下。

「他会出现吗?......」

难道在主桅下,会出现什么事情……?不过亚兰没有说明时间,自己会不会来得太早或者太晚啊?

反正就是带着一半期待的心情,一半觉得自己「蠢死了」的批判,尝试来到桅杆之下碰运气。

油漆剥落的苏木色巨柱旁边,果然站住了一个人影。汉斯先生正在以手掌的根部抵住额头按捏。

(看!果然是头痛了吧?活该。)

可是香香自己的心跳声,也快要跳出胸腔才说诶?

终于,亚兰注意到她的出现,却发现这位少女活似浑身带刺的刺猬,一脸警戒地与自己保持五只手臂开外的距离。

「你有必要这样防备我吗......?」

诶!?他还好意思说!?少来委屈巴巴了!「这是正当的自我防卫!」

亚兰一脸「我不知道、我不明白、我不记得」的表情,原来还真的是忘记了......那好,她连「多谢」这一句也可以顺势节省下来。

无视内心某种一闪而过的陌生空虚失落感,香香只希望亚兰看不见自己脸上的潮红。

「为何今夜的船灯要调较得这么亮啊!」她暗自抱怨道。

但瞧亚兰的神色,果然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气死她了。

「所以,你约我来这儿......是有事吗?」假如是邀请香香一同饮酒什么的,她绝对会先把他一剑敲晕。

亚兰露出好看的笑容:「我找到贝蒂小姐了。」

香香神色一改,变得緊張起来:「真的吗?!贝蒂她现在被關在哪儿?」

「某个船员在酒醉的时候说溜​​了嘴,」亚兰并不急于解答,反而随意挑了个大小恰当的木桶,然后跷起二郎腿舒服坐下。「不过在出发之前,可以请唐乡先生你帮我一个小忙吗?」

又来了。她秒懂了,这是恶魔有求于人的笑容。究竟亚兰先生是否认为,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呢?

虽然未免太过莽撞,但香香她忍不住说:「我拒绝……除非你愿意告诉我,亚兰‧汉斯你的真正目的和全盘计划。」

因为青年的半身隐藏在阴影之下,因此香香不太有把握捕捉到他的表情。

她唯一知道的,是她真的忍受够了。

「我不想再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继续被你盲目指挥去冒险了!上次要我们伺机而动,什么耐心等待,但到了真的要行动的时候,又任何事情都不讲清楚。这次已经害了贝蒂,那下一次呢?而且为什么现在不是先去救人,而是要是帮亚兰你当免费跑腿啊?哪一件事比较危急难道你不知道吗!」

她宁愿继续独自一人寻找贝蒂,因为香香真的很讨厌继续做听话的扯线木偶。

【留在王宫里不是挺好的吗?】

【不自量力。】

【为什么殿下偏要无事找事去做,害我们要加班陪她一起疯?别开玩笑了!】

【不愧是『疯王』的子孙。】

很多人都说,她阿维尔达‧唐‧汉森只需要当一个安静乖巧的公主花瓶便可以了,不可以做多余的事情,要循规蹈矩,即使眼见自己所珍惜的事物一点一滴即将步向毁灭,也要假装视而不见,默不作声。

因为「醉生梦死」才是王族应有的「本分」。

但她很讨厌这种袖手旁观的态度,讨厌这样的自己。所以她才会创造出「唐香香」这个假身份,去做那些封建礼教根本不允许一国公主所做的疯狂之事。

即使从来没有任何人能够理解,香香坚持的这一个想法。

包括她最爱的父王和贝蒂。

啊......或许这位汉斯先生同样会瞧自己不起吧?觉得她麻烦又任性,然后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对她行使语言暴力──

「没问题啊。」

但可未曾想过他会如此爽快的答应,这倒令香香她吃了一惊。

巨大的云层终于飘远而去,星光再度映衬亚兰的笑颜。

「既然说好了是要互相合作,那我也应该让你知道才是。」单手支颐的他,脸上那个浅浅的微笑,教人摸不清这些话他是发自真心诚意去讲,还是在开玩笑戏耍她。「你知道这些木桶里装的是什么吗?」

「不知道,」香香摇头。「......是食物么?」

「打开来看看?」亚兰指向距离她最近的酒桶。公主带着怀疑的目光望了他一眼,终于在确认四下无人之后,认命地打开了木桶的盖子。

因为这个人似乎比她聪明啊?所以香香寻思这位奇怪的亚兰先生,总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阴她吧?

可想不到,出现在眼前的事物,确实令公主她感到惊讶。

「是金币?!」

少女在那堆令人目炫神迷的黄金小山丘里,拈起其中的一块,然后举起头把它移近灯光处细看。硬币的正面雕刻了一位美女的肖像,背面则是一只面目模糊的双头猎鹰。

「虽然不是全部,但船上有三分之一的桶子都放有这个。」亚兰从酒桶上跳下来,突然拿去了香香手握的金币,然后把这个小玩意,投入自己随身携带的某个密封烧瓶里。

公主见到这个透明的阔口瓶子里,装有容量半满的某种液体。把钱币放进去后,它的高度还不及这条水位线的一半。

但不消多久,小金币的四周忽然涌出一大堆细密的泡沫,而且液体的颜色也变得灰灰暗暗起来。

「还有,这并不是真的黄金,而是外表漆上了金色颜料的廉价合金。」

稍等一下,少女是否错过了什么?怎麽她想不明白这一个小小的化学实验,跟亚兰他的目的有哪种程度上的关係?

亚兰高举这个有手掌般大小的玻璃烧瓶,把内裡的丑陋溶液与天上的光虫作一个对比:「大约在一个月前,『鹰鹊海盗团』劫掠了一艘名为『荣光号』的『约顿公国』商船。你见到的就是他们的战利品。」

「......但他们不知道,这些都是假币?」

「没错。这些人以为自己发大财了,后来不知道是哪一位水手先发现蹊跷的,把这件事私下告诉韦伯船长。不过那位船长身边有内鬼把这些话传出去,于是弄着弄着,几天之后不知道怎么搞的,连强尼大副也知道这件事了。」

船身在水流中轻微摇晃,香香觉得自己仿佛亦有种头要晕的感觉。这件事也太魔幻了吧?海盗跑去劫船,结果劫了一堆假金币回來。这群人难道全部都是笨蛋吗?

「所以现在他们面临一个难题:韦伯船长他年纪大了,老早就想金盘洗手,何况现任的约顿女王是个恩怨分明并且心狠手辣的人,负责运载假币的船员虽然早杀光了救不回来,但船长他希望自己交出这堆伪造的金币之后,可以换取全船的赦免令。」

香香不知道『约顿公国』是怎样的一个地方,但假如统治它的女王确实是个赏罚分明的领袖,那这位海盗船长的打算并非不能够理解。

──虽然那一纸赦免令有没有认受性亦是一个问题。国际间唯有教廷国圣院所颁布的行政命令,才具有广泛而且有效的强制约束力。香香寻思,公国的地位想必再厉害,也越不过教廷国的位置。

果然,韦伯船长也是一个笨蛋吧?

「但大副觉得这是断了船上其他手足的财路。因此他非常反感船长的做法。」

虽然香香很讨厌那个男人,但站在贼子的角度来看,好似亦言之成理?

「而且强尼大副他认为这个是天赐良机,觉得海盗团倒不如自己继承这批工具,好去制造更多的假币谋利。」

......果然狗改不了食屎,海賊就是海賊。会有这种负向思维,香香也是服了。强尼他难道不知道,一旦这些假币大量流入市场,会做成何等可怕的灾难性效果吗?

「稍等一下,你说的『工具』......所以假币的模板仍然在他们手上?」

亚兰用带上一点点惊奇的口吻笑言:「没想到你对于假币方面的事情,也会这么了解啊?」

......香香惭愧地别开视线。

她才不想对亚兰他承认,自己之所以会知道这些事,全因之前担任收银员时候的惨痛经历。

「所以呢,回收那个模板就是我的任务。」

原来他之前所提到的「宝物」,就是指这个啊......忽然间,公主想起了什么:「除了船长和大副外,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件事吗?」

青年了无生趣,摆出一脸「怎么你的智商忽然就下降了?」的失望表情。

小心她唐香香突然揍人哦?

「要是其他人知道,他们辛辛苦苦抢来的东西竟然是破铜烂铁,你觉得他们会有什么想法呢?因此以我的观察,除了极少数的亲信之外,暂时没有太多船员得悉这一件事。毕竟随便公开宣扬出去的话,可是会动摇船长他威信地位的重要事情呢?」

公主忽然回忆起自己初次潜入这艘海盗船的那一夜,强尼跟另一个人隐隐约约的对话。假如香香当时有成功偷窥到他的长相那就好了。

「难怪那两个人的关系这么差,原来大副他是想要推翻船长啊......所以目前的情况是,由于海盗头子和二把手尚未达成共识,才会把这艘船停泊在鳕鱼角这里?」

亚兰终于心满意足地点点头,以示她「孺子可教」。

「宾果!具体的情况就是这样啦〜」

真的何等无理又野蛮啊?!就只是因为这个理由,就强行霸占人家的港口,放任其他的海盗骚扰附近的居民?

「所以,人质的事并不需要担心,至少目前为止,他们在海盗逗留渔村的这段期间仍然是安全的......只要我们赶得及在这群坏人离开前,抓住他们的狐狸尾巴。」

这个人到底哪儿来的自信啊......?

但是,假如留在他身边的话,自己反而有种「说不定可以成真」的预感。

「我还有一个疑问。」相对于前者的近乎刻意的活泼态度,香香可是严肃又正经得多:「是有人委托亚兰你,前来偷取那个假币模板的吗?他又是谁?」

还有就是「为什么」。派遣军 队前来逮捕这群罪犯,老实说不是更轻松容易得多吗?

明明他给予自己的是答案,却在香香的内心种出更多的问题。

结果她还是不知道,「亚兰‧汉斯」到底是谁人。

「嘛,谁知道呢?」

夜色之下,亚兰他避而不谈,却反常地露出一个充满悲伤感觉的缥缈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