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辛苦你了,米可……”

“承蒙您夸奖,基尔巴特大人。只要彼方这次依旧不让咱们失望……我是说,只要她能维持好自己那颇具特色的指挥风格与部队减员率。”

戈尔卡营地通讯室的大门,如今正紧紧地关着。一块一人多高的通讯水晶之中,基尔巴特端坐在宝座之上的影像微笑着低下了头:妖狐米可正跪倒在他的面前,跪倒在这块通讯水晶前。

“我保证,新编第二大队也不会有太多人能活着回来。彼方喜欢拿自己人当盾牌……这一方面可以保证她自己必定能够活下来,而另一方面——”

“把她用在消灭不安定分子这一点上,真的是你的风格,米可。”

妖狐抬起头的同时,基尔巴特则是点了点头——魔王的脸上满是赞许。

“承蒙您夸奖。”

“我可是还记得,当初你们兽耳族是如何加入我等自警团的。若不是你出手大义灭亲,消灭了你们氏族中所有反对融入自警团的旁系,恐怕咱们现在也不会是彼此的上下属。”魔王大人眯起了眼,那眼神要多凶狠就有多凶狠,“只不过,如果绘司知道了这一切,恐怕又会斥责你了吧。”

“是……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身为上位者依旧保持着几近绝对的善良,永远都相信万事万物都有万全之法,这就是绘司大人的局限性了。”抬起头时,米可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不过,我正是因此才会如此……敬仰她。与光明磊落的她相比,我不过是只龌龊的小虫。”

“不要有负担,米可。我不会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种口水话——但我希望你记住另一句话。”基尔巴特顿了一顿,他好像不是很喜欢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团结,稳定,和平。它们是我们所渴求之物,但有时,我们必须洒下鲜血才能在平等而持久的条件下获得它们。”

“而且很多时候,我们需要献上友人之血,甚至自己心头的琼浆。一切为了和平——即便那是血染的和平。”米可低下头,闭上了眼——那一刻,她身上的每一根毛发都变成了墨汁一般的纯黑色,看上去既高贵又神秘,却令人不敢接近,“此前,我已经奉您的命令把更多反对与教会、与萨巴斯……与人类友好的家伙,送到天陨彼方手下,由她代劳送入垃圾堆。而之后……”

“你就要亲自动手了,考虑到彼方即将加入新生影镜队这一点。当然,我不会忘记同时好好跟优昙他们合计一下接下来的合作议程。他们已经对咱们的信息保密有所不满了……只希望在最后这段时间里这种不满不要爆发出来就好。你应该不会反对你的任务吧?”

“我不反对。我为我的任务荣幸之至。”米可的脸上露出了危险却又幸福的笑容。

“我看得出来,你喜欢这种感觉。不过,我能够理解。文明让我们知道何为对错,但……我们都喜欢,借助犯错,借助挑战常理来获取愉悦感。毕竟,你们兽耳族和我们翼人族一样,都很长命。”

“我相信原生影镜队的他们也都是这么想的,魔王大人。他们是帝国之外最有活力的生命……而这种活力,将是那宛若死水一滩的战争机器最害怕的克星。”

半小时后,戈尔卡树海深处某地——确切来说,是优昙一行人所在的位置。

米可许诺为一行人提供的援军,如今已经到达了这里——这是两支人数基本均等的作战小队,装备物资一应俱全,加在一起合计约有五百人:考虑到自警团在戈尔卡营地的兵力总数,这个规模绝对算不上小。

不过,优昙就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支队伍不对劲。不仅仅是因为这些人在看向自己、贝莎与阿尔德涅时那如同俯视垃圾一般的鄙夷眼神,更是因为……

——他们的装备虽精良,却显然不成编制。他们每个人的制服都平整洁净,但若是将视线投向整支队伍,看到的却成了一大片凌乱无章的色彩。这支队伍……所谓划归到彼方麾下的第二大队,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正规军,反而像是一批由各路队伍抽调出的人手东拼西凑而成的杂牌军。

还是一支任性得很的杂牌军——当优昙以三方同盟所属人员的身份向这支部队名义上的带头者发问时,得到了如此这般的回答:

“滚开,人类。我们是魔物,只听魔物的指令。魔王大人不该和你们组成什么三方同盟,他应当统治你们。”

——所以说,这还有什么话可讲么?

那一瞬间,优昙甚至连出手杀人的心思都动了起来——若不是阿尔德涅与贝莎分别在她身后两侧死死地拉住了她,而且她自知自己的实力尚不足以与五百位魔物战斗人员正面对抗,她一定会真的出手杀人。

谁让现在的局势只允许自己和这群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来好好合作的烂人混在一起呢?还好,现在手里还有彼方这张牌可以打……当小天使正式从那位带头者手中接过指挥刀时,女仆长只是在一旁如此这般地想着。在她的身后,骗子手阿尔德涅正在冷笑。

万幸的是,拜此前米可做的战术安排所赐,这支队伍还算是没有什么,也拿不出什么太过出格的自作主张——一切都在按照妖狐小姐的计划进行着。

再度出发时,两支队伍中人数稍多一些的那一队——约有三百人,便踏上了通向青金石营地的道路,将另一支约有二百人的小队伍留在了彼方身边、优昙麾下,准备参与对金流驻屯地驻军的阻击,以及接下来对驻屯地本身的总攻行动:米可甚至连伏击地点都帮彼方挑选好了,即便这个地点在优昙看来……或许不是那么的妥当。

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当优昙跟随着彼方与伏击队伍的脚步,来到这个所谓的设伏地点时,她甚至有点气得想笑。

显然,这里必定是卡在了联络金流驻屯地与青金石营地之间的道路上:然而,即便是毫无战术素养可言,只懂得冲入敌阵切切切砍砍砍的优昙,也能看出这个地点的地形有多么的凶险——这里是一个宽敞而又平整的山坡,道路从金流驻屯地方向一路倾斜着向下,最终进入山脚下一处有些狭窄的山谷。

按理说,在这种地势条件下,安置伏兵的最佳方式,或许是在山谷两侧的高地上布置火力手,对通过山谷的敌人进行远程打击——然而米可却近乎不可思议地要求第二大队的战士们在这条山谷的碍口外,背靠着山地迎着一条最利于部队发起冲锋的下坡道拉开阵势……也不怪这些脾气普遍不怎么好的虫族与角人族战士一个个都暴躁不已了。、

这种阵势如果是由彼方这个谈不上有什么指挥经验的菜鸟想出来,恐怕部下们也只是会感觉到无奈与悲哀——但早已久经战阵的米可又为什么会犯下这种错误?

冥冥之中,优昙感觉到了一丝无法释怀的不解——不,她并不是和那些士兵一样在怀疑米可的指挥能力是不是日渐退步,而是在自己的心中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

或许米可本来就没有犯错。或许她……有意如此为之。会是这样吗?

与自警团的战士们一同伏在雪地中那粗糙简陋的壕沟里,优昙微微皱起了眉——显然,米可在一开始就没有表现出太多认真合作、增强互信的举动,而她丢到这里的这支部队,倒也确实对得上她那不合作的态度。不过,她也没有故意恶心自己或者阿尔德涅的动机啊……

无论是拿下金流驻屯地还是稳住青金石营地,都是对于自警团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换句话说就是,她根本没有理由以把这种赢了稳赚的事情搞砸为代价,甚至特意抬出有关茵黛的消息,把自己拉到这里来喂一大堆狗屎。但她确实表现得很像是在这么做。

所以……

女仆长侧过头——阿尔德涅正在把玩着他的通讯水晶,脸上却浮现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在他身旁,贝莎正在看起来有些呆滞地盯着一朵捏在指尖的花。

自警团的战士就在旁边。所以,有些话是肯定不能就这么上前和那两位开口聊的。而且不止是那些战士……

“那个,优,优昙大巫士……”

低下头时,女仆长看到那小天使有些胆怯地凑到了自己的身侧,她正在用可怜巴巴的惊恐眼神看着自己。

“怎么了,彼方?”

“对不起……”

天使的声音都快被雪花吃光了。

“对不起?”优昙反问,疑惑甚至令她一时忘记了对米可的怀疑。

“对不起……没有约束好部下。刚才,他们好像对您说了不太合适的话……”

彼方抖了抖翅膀。那似乎是她用来舒缓紧张的习惯性动作。

“那个,如果冒犯了您的话,就来惩罚我吧……既然,既然现在您是三方同盟的人……”

“我是,不过我首先是萨巴斯的人,而你,你来自自警团。”一边轻叹出声,优昙一边将手抚摸到了小天使的额头上,她在试着抚平这孩子的紧张与不安,“不是所有人都会因为‘不同’产生敌意与怀疑。我不是,我相信你也不是,而且我觉得你并不能代表你的部下。”

“对不起……”再度开口道歉时,彼方几乎把头埋进了优昙的胸口。

——同一瞬间,优昙回过头,在背后青金石营地所在的方向上,看到有一颗红色的信号弹冉冉升起,直冲云霄。

那是佯攻部队的出击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