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缇·莱姆……这个代代传承的名字,属于真亚大博斯历史上所有的记忆传承者。前一代传承者的记忆,会以灵魂碎片的形式寄宿在这只眼睛内部,然后代代传承给后人——每一个‘前一代’都同时持有他们所有前任的全部记忆,而这个过程就是我们记录历史的方式。我不想骗你,但事实就是……此前,至少有超过一半的传承者候补在继承这只眼睛的同时,也被整个世界全部庞大、沉重的历史压垮了心灵支柱,变成了只懂得一个命令、一个动作的活人偶。上一位娜娜缇·莱姆自己也……算了。”

在林德尔的指示下,娜娜缇已经站在了那座供奉着眼球的台座之前——随着林德尔的一个响指,两张看似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的床,便出现在了台座的两侧。

“躺上去吧,新生的娜娜缇,左边右边都一样——另一张会是我的。”老猫对着娜娜缇摆了摆手,“等到咱们两个都就位之后,夫人会启动这座‘传承之间’的所有机能。作为观测者的我,将带领你以上一位娜娜缇的身份,重温她生命中的每一个重要时刻——在此过程中,眼中属于她的那个灵魂碎片会与你自己的灵魂发生融合,将记忆传输给你。事先提醒你,虽然上一任娜娜缇在执行继承仪式时被眼撕碎了自我,但她的个人经历可一点都不平淡,所以……做好失去一切的心理准备。明白?”

“明白。”开口作答时,娜娜缇已经稳稳地躺在了左侧的床垫上。

“很好……亚大博斯将永远铭记你的奉献。”坐在右侧床垫上的同时,林德尔一边念着那句他已经重复过至少上百次的公式化用语,一边却感觉到了一阵没来由的心疼——

是啊,就是在上一次娜娜缇·莱姆的传承仪式上,他在念出这句话之后,失去了……不。现在不是回想这些的时候——一切都是为了重建那个曾令她与娜娜缇都如此热爱的家!

“猫良……请赐予我以勇气吧。”躺倒时,他先是以最温柔的语调,低声念着一个只有他自己知晓的名字——随后,便拔高了声音,“动手吧,夫人……不,批评者依拉朵娅!”

“祝你们好运,观测者与候补传承者……开始激活传承之眼。”隔着传承之间那已经重新关闭的大门,依拉朵娅的声音听起来远得就像来自异世界,“魔力注入,同步网络开始构筑……三,二,一!”

与倒计时完毕同时,一道绚烂的光就此同时夺走了林德尔与娜娜缇各自的视线——在意识沉入深渊前的最后一刻,娜娜缇仿佛在那光辉之中看到了茵黛的笑脸。

而林德尔,看到的则是一座被竹林包围的小屋。在那扇古色古香的木质房门外,一长一幼两位有着棕色发丝的女性,正一般无二地对着他微笑着,仿佛是在迎接他回家。

砰咚。砰咚。砰咚。

隔着自己的眼皮,少女能够感觉到眼前的光芒已经渐渐褪去——在她耳边响起的声音听上去很像是心跳声,但却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我这是……等一下?我是……”

她张开了双眼。

出现在眼前的圆形房间不仅面积十分宽广,而且看上去还显得十分空旷:除了少女坐下的床铺与身旁的一张台桌之外,这没准足有上百平米的空间中便再无他物。

她感觉很奇怪——在她的心底,隐隐约约总是有个声音在说,这里还会有第二张床以及一个等待着她的人,但在她眼前却什么都看不到。

“为什么……想不起来?我的名字是,我是……”

“——不!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种结果?!”

与那尖厉的破门之声同时响起的尖叫声既惊恐又充满绝望——女孩回过头,出现在她面前的男人有着纯白色的短发与猫一般的尖耳朵,面容看上去还很是年轻。

“滋滋滋……为什么,为什么你居然会……”

“看来,首先是回到了娜娜缇·莱姆最初诞生的那一刻。”

扑上前来的同时,年轻的猫耳男子几乎是跪倒在了少女的脚边——他开始用拳头捶打自己面前的金属地面,而与此同时,更为成熟、也更加低沉的男声则是自少女身后接踵而至。

“林德尔……”低声念出这个名字时,少女的语调之中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直至此刻,她才发现这年轻男人耳廓的形状……与林德尔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是我。抱歉,似乎让你看到了我难堪的样子。不过之后——”

“林德尔·尼兹——你,这个,混蛋!”

女人的怒吼声不仅打断了少女身后老猫的讲解,也令少女身前这个属于过去的“小猫”一个激灵站直了身体——在他身后,冲入房间的人是一个与小猫看上去年龄相若的棕发女人。她穿着一身纯黑色的羽织,手中则紧紧握着一把形状有些古怪的单刃细剑。

“娜娜缇……”在开口时,小猫的声音正剧烈地颤抖着。

“现在我已经不是娜娜缇了,对不对?就因为我主张要抹掉咱们脚下的那一切,把这个世界彻底变成一个只属于咱们自己的新家,你就……偷了我的眼睛,然后还拿她做了这些——原来咱们脚下那一群茹毛饮血的野蛮人,对你来说居然比我,比她都更重要吗?!”

“抱歉,娜娜缇……我实在是——”

“别这么叫我!现在你身后那个人才是新的娜娜缇,我没说错吧?!你这混蛋……”那一刻,小猫眼前的女人眼中,已经燃起了两点骇人的愤怒之火,“我已经受够了漂流,受够了这漫无边际的虚空,难道你不是吗?!现在,新家就在咱们脚下……咱们本可以把那些猴子全都杀个干净,然后在焦土中重塑一座宏伟的国!你们这些迂腐的和平派,之前至少已经放走了三次类似的机会,所以现在……”

“所以现在,我要让你的野心与残忍彻底画上句号,前辈。”

像是感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召唤一般,当少女回过神时,她已经挡在了青年林德尔与那位棕发娜娜缇之间——黑气从她手中喷薄而出,随后凝结而成的则是一柄看上去有些狰狞的大镰刀。

“现在,我才是娜娜缇·莱姆——而我所继承的知识则告诉我,你在策划一场大屠杀。”与此前和林德尔对话时那虽有些迷惘,但至少还算得上是流畅的语调不同,当娜娜缇对自己的前辈开口时,声音却冰冷得如同某种机械,“即使是在战争手段中,这也绝不是我们能够接受的选项——更何况,一切战争手段如今都无益于我们这些流离失所、文明凋敝的流浪者。所以……”

“孩子,求你了……醒醒,醒醒啊!”不同于刚才的疯狂,棕发娜娜缇的话语中一瞬间便带上了一抹令人心悸的哭腔,“该死的,林德尔……你居然把她的脑子也洗了一次是吗?真亏得你下得去手!”

“不,我没有,只是……”

“只是发生了记忆覆写,导致她原本的人格也被抹掉了对吗?你这混蛋,你——”

“我并不理解你在说什么……而且,我不记得我是你的孩子,前辈。”再一次,少女那冰冷的话语在这空旷之中激起了响亮的回声,“但我记得,传承仪式的惯例就是……只能有一个活下来。新的活下来,老的彻底消失——为的是让这世界上同时只会有一个娜娜缇·莱姆保持着记忆与记录。所以,我会努力战胜你。”

那一瞬间,棕发娜娜缇的双目立刻瞪到了最大——以至于会让人觉得,她的瞳孔在那一刻都散掉了。下一秒,她手中的长刀就此与娜娜缇的战镰在空气之中彼此相撞,但在这以命相搏的二人身后,一老一少两个林德尔却都有些无力地瘫坐在了传承之间的地面上,就像是被人抽空了所有的力气。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抱歉了,我最初的夫人。当时的我,为了能够在亚大博斯和咱们这些流浪者之间留下和平的机会,而放任娜娜缇杀死了你……想要诅咒我的话,尽管放马过来就好,我全盘接受。”与表现得几近崩溃的青年林德尔相比,这个来自于“未来”的林德尔,则无疑表现得要更加成熟,也更为释然,“只是真没想到,居然会用这种方式和你又见了一面。到底该说上天是在馈赠我,还是嘲笑我呢……”

隔着身前尚且年轻的自己,老猫对着前方那已经打成一团的两个娜娜缇伸出了自己的手——他的指甲就这样像是穿过流水一般,透过了青年林德尔的身躯:没有流血,也没有阻滞感,仿佛在那里本就什么都不存在一般。

在这里,他什么都做不到——除了提醒那位新生的娜娜缇。这里属于她,只是却不仅仅只属于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