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这样么?蒂娅。先不管你是什么东西……”

这个看起来就像是个暴露狂的女孩至少对自己没什么敌意——当她出手帮助自己时,米可便已然确信了这一点。只不过,如果她说的每句话也都完全属实,意志才是这里唯一的力量,那么……

“给我闪开!我自己的事情……”

“——不需要外人插手!”

下一瞬间,妖狐几乎是与自己的噩梦一同抬起了双手——但却不是彼此互击,而是将各自的魔力一同一股脑地砸向了夹在二人中间的蒂娅:火焰将流水化作蒸汽迸裂开来的,融入猛毒之后,最终卷入一阵疾风之中,于蒂娅脚下化作直冲云霄的巨大龙卷。

“等一下,预测结果不是这样——咳!”

显然,蒂娅并没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直接消灭——仅此而已。墨绿色的水龙卷将她直接扔上了几十米的高空:虽然那些毒素并没能伤害到她一丝一毫,但当她像是一块石头一般落回到一旁的雪地上时,也还是只得一时瘫坐在地动弹不得。在她面前,米可和她的噩梦居然一同转过了身,肩并着肩低头看着她的双眼。

“最后提醒你一句。无论你是什么东西,都给我记好了——永远都不要妄想你自己,能够让另一个人真正释怀,除非你打算取代她!”

米可的声音很坚定。

“好好躺在那里吧。然后,看着我把这个孕育出我的灵魂斩首挂墙!”

噩梦的声音很激动。

——搅局者暂且出局了。由此,她们再一次看向彼此,眼中满是熊熊燃烧的战意。

“不过,或许我至少应该在事后感谢她一次。小家伙……如果说是我的愧疚孕育了你,那我只需要杀死自己的愧疚本身,不就没问题了?我管你是什么人……”转过头再度看向那熊熊燃烧的噩梦时,米可自己的眼神里也带上了三份冰冷与凶狠,“违我族之法者杀无赦。我是对的——只要这样想就可以了对吧?”

“你觉得可以,那就放马来试试看啊——”

下一秒,爆炸声就此凌空迸裂而出:血红色的流星与深绿色的毒液弹就此各自在二人头顶凝聚成形,旋即朝着对方当头砸下——只是,米可的火焰流星这一次却明显要比那深绿色的粘液球体要更快、更狠。当火球就此在那噩梦使者脚下炸裂成为一朵璀璨莲花时,米可只是瞪大了自己的眼,她看到那颗粘液球就此停在了自己眼前的半空之中。

“我试了,你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只不过是我自己心底深处的一片阴影罢了……当我决心要与你对抗时,你的败局就已经注定。只有害怕过去的人,才永远逃不出过去。”

最终,妖狐闭上了眼——在她面前,那团毒液就此如一团尘雾一般烟消云散,连同不远处那沐浴在火焰中的噩梦使者本身一起,“谁在脆弱的时候还不会做点噩梦了。不过,只要能明白你只是梦境,只是过往那些阴影最后的挣扎……战胜你的过程,我想不会比碾死一只蚂蚁更复杂。妨碍我继续向前的都得死。”

火焰哔啵作响的声音没有持续太久:当米可重新张开双眼时,映入眼帘的场景已经又一次变回了那片红黑相间的血腥原野。与之前相比,如今依旧站在她身边的蒂娅或许是仅有的变化,不过……

“令人印象深刻,妖狐小姐。果然……人心还是太过难以预测了。”

“……原来你还知道啊,小家伙。听你的口气,你不是人类吧?应该也不是魔物。愿意告诉我你是什么吗?”

回过头的同时,米可则是有些疲惫地对着蒂娅笑了笑:相比之下,蒂娅脸上的表情就要轻松许多了。

“抱歉,我不愿意。”

“那也没关系——感谢你刚刚对我的提醒。说句实话,当时那一瞬间我真的怕了。”

“所以我还是救了你。如果你一直怕下去,被那东西折磨致死将是你唯一的结局——好了,先不提这些。”

妖狐的感谢听起来很冷,而蒂娅的回应也同样谈不上多么友好——她们只是为了免去彼此争斗一番的麻烦而保持着礼貌。

“简而言之,你的那位朋友如今同样正麻烦缠身。跟着我来吧?找到她之后,我想,我没准还能帮你们在这片天地中,找到你们真正希望到达的目的地。”

“那好——恭敬不如从命。”

如凝血一般深沉的记忆深处,米可与蒂娅就此同时迈出了脚步,手中各自拿着最为趁手的武器——米可将自己的法杖……或者说,作为巫女的咒幡拖在了身侧,而蒂娅则是更加大大咧咧地把那柄机械镰刀扛在了肩头。她们正向着同一个方向一前一后地走着,但在她们之间,却永远有着一段两米远的间隔距离。

——与此同时,某座整洁亮丽的院落正中央,坐在一张野餐桌前的彼方,用右手中的银色餐刀将一块牛肉排就此切成了两半。刀刃上整整齐齐的锋利锯齿在撞在白瓷碟子上时,发出了“乓”的一声脆响。

随后,她以左手中的餐叉优雅地将被她切下的肉块叉起,送入口中:牛排内部的汁水爆溢在她口中的那一刻,有一行清泪也同时从她的眼角无声地滑落而下。她已经有将近三十年没有吃过肉了。

“这么多年一个人过日子,真的辛苦了……抱歉。”

在她身后,身穿白色围裙的翼人族中年女性用一块餐巾轻轻拭去了彼方眼角的泪水:在她的身上,有淡淡的牛奶香气。

“我明白的,妈妈……如果您和父亲没有把我送出家族,我留在这里只会——只会给您,给我自己招来更多的麻烦……”

——这上面就是天陨家那个低能儿的住处吧!

——真是败坏门风。天陨家怎么不把她处理掉?天陨夫人当年为什么没把这孩子给堕掉啊……这种垃圾,生出来对贸易联盟的产业有用吗?

直到离开天陨家、离开贸易联盟前的最后一天,彼方都能在自己的卧室窗外听到类似的对话——她记得,一直都记得。但是现在……

“听我说,彼方。虽说这里永远不会有任何人再轻视你,但是——”

“求您了,妈妈,可以让我在这里……再多待一阵子吗?哪怕一小会也好……”

回过头时,小天使看到自己的妈妈正用黑色的翅膀温柔地抱着自己:在她身后,是一整座宫殿一般华美的木质大屋。那是天陨家的官邸。

而在她的头顶,每当有翼人族自低空翱翔而过时,都会对她挥手致意——此前彼方一直都记得,她从没有过这种待遇:她能仅仅得到一双白眼而不是被丢烂菜叶子就算是不错了。

“如果我不是生来就那么弱小,如果战争从来没有发生过,那么……那么……”

她感觉自己如骨鲠在喉,甚至差一点在一阵抽泣中,把刚刚咽下的牛排也随着一阵干呕直接吐回到面前的餐碟里:她的头顶有鸟儿在歌唱,她的脚下有鲜花在怒放。弥漫着淡淡花香的风中,她的翅膀如天神一般华美、宽阔,每一根羽毛都完美无瑕。

“彼方。你不属于这里……而且,如果你继续留在这里的话,我们没法保证你的心还能……”

“坏掉又怎样?!妈妈……您是爱我的,爸爸也是爱我的,对吧?我在这里没有缺憾……我在这里真的是天陨彼方,不是那个需要被父母用扫地出门这种极端手段来‘保护’的废物天使,对吧?!”起身抱住自己母亲的同时,彼方的呼喊声中已经带上了哭腔,“求您了,哪怕只是再多一会也好!你们还在这里啊……你们都还在啊!”

“……没办法呢,好孩子。”

以掌心抚上彼方头顶的同时,天陨夫人也同时闭上了自己的双眼:她的眼睛和彼方一样,是淡粉色的,但她的头发却是与彼方不同的深绿色,身材也要高大许多。

“但是,过去不该束缚你的未来……妈妈也求你了,彼方。离开这里吧……”这位夫人低下头,当她的泪水坠落于地时,她脚下的花朵也就此枯萎了,“过往是甜蜜的毒药……”

“毒死我算了!我只是,我只是想——”

啪——清脆的拍击声:那一瞬,小天使只是感觉自己的左脸突然一疼,就连视野都跟着扭曲了起来。天陨夫人身穿白衣的身影就此变得模糊了起来,取而代之的则是更为鲜明的漆黑与深红。

“妈……妈妈?不要走!不要——”

“冷静点,彼方……冷静点。我是米可。”

再次睁开双眼时,彼方抬起了头:她看到自己正紧紧地搂着妖狐米可的腰,而在这位上司身后,还站着一个她非常面生的女人。

“米……米可大人,刚才……”

“抱歉,为了能尽快把你从梦里拉出来,可能下手重了一点。还疼吗?”

妖狐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小天使的左脸:那里还在火辣辣地疼着,不过已经不碍事了。一耳光本来也从不至于直接把任何人打得一蹶不振。

“我……没事的,米可大人,谢谢您……接下来,咱们是不是要……”

“没错,出发,不过也不用那么着急。”一边说着,妖狐几乎是有些霸道地将慌忙站起的小天使重新给按回到了座位上——即使天空与大地都重新变回了那红黑色相间的可怖模样,彼方背后的翅膀也还原成了那小小的样子,但在小天使面前,那组野餐桌椅以及桌上的餐盘,却还都完好无损地摆放在那里。

“把你的东西吃完吧。慢慢来,细嚼慢咽。”

在妖狐的招呼声中低下头的同时,彼方瞪大了自己的眼:她看到此时自己面前的餐盘之中,依旧还有一块完整、厚实的牛排,正散发着无比诱人的黑胡椒气味。那是她的妈妈在刚才,为了给她接风洗尘而准备的东西。

“累了就歇息片刻。不碍事的……”

在小天使的身后,妖狐也就此垂下了头:蒂娅也来到了她的身侧,看着呆立在原地的彼方若有所思。在她平静的双眼中,燃烧着两朵无光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