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是优昙在脚下的三人之中第一个走上前来时,漂浮在半空中的无名之精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一切就仿佛回到了囚心之原深处光辉庭院上空那一刻——影镜行动队被污名化之前的最后一刻。

“这里交给我没问题吧,主人?还有林德尔。除非我这边出了很严重的问题……否则给我一点空间。”

她对着自己身后的二人说话——没有应答,但是当她回过头时,却看到魔女与那只老猫一同缓慢地点了点头。由此,她觉得这是好的。

“至于你,我的对手……让我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炸掉光辉庭院的人是你吗?”

“不是。”

“很好……贝拉伤心的理由少了一个。虽然我和你一样恨着椴木市,但我不觉得你杀光了他们几乎所有人就是什么值得称颂的事——祸害你们姐妹俩的,又不是这一代椴木市市民。我说的没错吧?”

女仆长的脚步停在了仙子脚下阴影前方三米之处:她将手中的魔枪枪杆重重地戳向了脚下的地面,一阵淡淡的灰尘立刻应声而起——烟雾缭绕之中,优昙的腿甚至正在微微地颤抖着,连带着她女仆装的裙摆也荡起了一阵压抑的波浪。

“是又怎么样呢?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也知道你比你同伴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更恨那座吞噬了你所有童年的城市。当时我本以为在我动手拿他们开刀时,你会站在我这一边——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想错了。可以告诉我原因吗?不管之后会是咱们两个之中的谁要先一步去往死的世界,我都想争取在那之前得知答案……否则,这可能就是我自己唯一的遗憾了。可以吗?”

“不可以。感觉到了吗?”

如同挑衅一般,优昙一边回答着,一边将自己的手附魔在胸前——女仆服的布料之下,一朵昙花正在那里静静地开放着,那茵黛曾在梦中吮吸过的花蕊中,如今再一次在她手指隔着布料的抚弄之下,变得湿润了起来。

“你……!”

“这就是被定义为‘遗憾’的感觉。接受现实吧,连名字都没有的可怜鬼——你永远,也不会明白这一点的,所以就带着这份困惑被我打回坟墓去吧!”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仙子提出的这个问题:怜悯,抑或一份扭曲的愤怒?看到那座她认为本应由自己抹消的城市被他人化作乌有时,其实优昙同时在心头感觉到了难以言喻的爽快……以及空虚。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在为了买下一整栋房子而积攒了半生财富之后,突然却因为一张中了奖的彩券而得到了数十倍于需求量的财富一般。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坚持到现在的呢?如果早知道这么轻轻松松地就能得到一切,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去硬着头皮忍着身上的伤憋着一口气蛮干到底……

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吧——跃入半空的同时,女仆长嘴边的微笑就此由轻蔑转变成了一份苦涩的自嘲:此时此刻,她的身躯已然恢复成了原本的人形,就连喉咙也完全摆脱了身为怪鸟时那总是想要大叫的冲动,仅有那双状若金属框架的翅膀依旧还留在她的背后,却不再是与她的手臂融为一体,而是成为了一对独立运行的肢体,在锋锐的金属利刺之间涌动着深紫色的火光。

“没有必要去后悔——至少我自己是这样。但是小家伙……你让我不爽!”

手腕一抖,魔枪就此展开成为一把漆黑色的镰刀当头砍下——由特莉丝坦本人那里学来的战斗方式,如今则被优昙用来攻击那位妖女召唤出来的同伴。优昙就是很喜欢在打架的同时让对手在心里感觉不舒服:至少,当她能意识到自己在这么干的时候,她会觉得很幸福。

“真没办法,优昙……!”

做出回应的同时,无名的仙子却是如同帝国那些至少在表面上保持着风度翩翩的贵族一般,提起自己白色长裙的裙角微微俯身行了一礼——然而同一瞬间,自那有些残破的裙摆之下,却是有着一股深绿色的洪流就此倾泻而出:那是藤蔓。优昙已经不太记得此前这位仙子究竟显露出过怎样的战斗技巧,但此时此刻,在她的裙下俨然已经卷起了一阵有绿叶混杂其中的漩涡风暴。

“请告诉我吧。或者,让我来好好调查一下你的身体——这里面会有什么呢?”

万千触腕就此从那旋风之中激射而出,旋即刺向优昙的前胸——卟,卟,血肉被穿透的声响沉闷却又清晰:优昙的镰刀在那一刻就此停在了仙子面前一寸的半空之中,锋锐的尖端几乎已经要碰到她的眉心了,但女仆自己的胸前……俨然已经多了三个碗口般大小的狰狞伤口。没有任何东西从中流出,仅仅是因为那些触须还依旧堵塞在里面。

“是内脏吗……”

插入心脏的触腕收缩成为扁平的利刃,旋即向下一划——优昙的肚皮就像是久未维护的鼓皮一般,“刺啦”一声被干脆利落地划开,里面透出了黑色的雾。

“还是深黑色的花朵?”

插入腰肢的触腕与擒住脖颈的触腕一同用力,优昙的身躯便如同一根竹竿一般被掰断成了两截,只有那根曾被用来束缚巴兰·古夫的脊椎,连带着上面粘连着的丝丝泥浆流体,还依旧顽强地将两截身躯勉强连接在一起。她背后的翅膀俨然已经再无力去拍动,整个残躯也就此开始坠向脚下的平台,但那无名的仙子却是保持着与她同步的速度一同开始了下坠,直至二人一同落在了地面之上为止。

“优昙——”

“不必担心,林德尔。我比你更了解她。”

那一刻,那只有着白色皮毛的猫甚至已经将手放在了腰间的枪把上——但林德尔试图拔枪的动作,却是撞上了一旁茵黛伸来的手。她拦下了老猫的动作,随后以另一只手的食指放在自己的双唇之上,对着老猫做出了一个“嘘”的动作。

“而且,你不是想要看到我们做些展示吗?那就别只看我。”

“好。”

由此,林德尔便也干脆利落地停下了自己的动作:在他与茵黛面前,落回到地面上的无名仙子,如今已经凑到了地板正中央优昙“已死”的残躯身边,用自己的触须在她的伤口之中小心翼翼地翻动着,就好像是打算在她那已经液化的内脏之中找出什么一样。

只可惜,女仆长的身躯之中除了腐朽与恶臭之外一无所有。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

“我赢了吗?杀掉了你,但是——”

“其实你是永远也赢不了的。傻瓜……如果你永远都只是觉得,可以看透‘别人’的心里会怎么想——之前你真的懂得‘遗憾’是什么滋味吗?”

不出意外的,优昙自然是不会因为这本质上根本伤不到她的攻击方式而死去:当她的声音自伤口之中响起时,随之一同闯入了在场所有人视野之中的,则是一只如骨骼本身一般苍白的手——这只手从优昙残躯之上那朵昙花的正中央如毒蛇一般窜出,旋即紧紧地扼住了无名仙子的脖颈。

“咳……放开我!放——”

还不等无名仙子做出更多的挣扎与反驳,甚至没有给她用手去抓自己腕子的机会,优昙便借由这只手以最快的速度,将无名仙子的整个身躯都拖入了自己的伤口之内:没来由地,茵黛在那一刻想到了一种叫做海星的动物。据说这种小玩意在进食的时候,会把自己的胃整个翻出来包裹住自己的受害者,在消化完全之后先把受害者的遗骸吐出来,再收回自己的胃袋。

优昙当然不是海星——因为她更喜欢的,是把自己的受害者直接拖进自己的体内慢慢品尝:任凭无名仙子自裙下爆出再多的触须,再拼命地想要去抓四周那光溜溜的地面,却也依旧无法阻止优昙的残躯如同一件全包式紧身衣一般,将她一点点地包裹住,直到连脸皮也被吞没在优昙那重归完整的身躯之内。

“好了,感觉好像味道不错的样子——只可惜,我也没打算现在就吃晚饭。多陪我玩一会吧?”

恍惚之间,茵黛甚至觉得优昙才是那个被特莉丝坦召唤出来的“敌人”——她一边抚摸着自己那暴涨了起码三个尺寸的肚腹,一边对着茵黛有些调皮地挤了挤眼眉,而下一秒,她的身躯就此凭空炸成了一团淡紫色的火焰。

剧烈的冲击波驱散了笼罩在空气之中的烟尘与花香,也同样将一个深绿色的光球像是一颗炮弹一般狠狠地砸向了一旁:无名仙子那沾满了粘液与呕吐物的身躯,就这样被如同一袋垃圾一般砸在了漆黑色的木质平台表面,而当火光散去之后,优昙则是好端端地站在当地,用手指轻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

“你看,我就说她不会有事的吧?”

那一刻,茵黛如同炫耀一般对林德尔挤了挤自己的眼睛,而老猫则是有些无奈地扶住了自己的额头。

“好吧。至少这份对施虐发自内心的热爱……或许也是自我的一种体现形式。不过既然你这么问……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好像已经明白了我认可你而非特莉丝坦的原因?”

“这就随你脑补了。或许是,或许不是吧——毕竟你实在是太他妈的难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