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声齐奏依旧还在继续着,只是,当真正与自己的主人相拥入怀时,优昙却反而没有了欣赏这一切的兴致……哪怕,这里确实就是茵黛心底那片之前一直令她好奇不已的天地没有错。

只不过,倒是她的主人此刻反而不再那么着急了:就在优昙面前,茵黛如同刚刚出现在女仆面前的林德尔一般打了个响指——那短促而又清脆的声音就此传遍了整座殿堂,而在同一个瞬间,周遭的所有一切却是如同凝固了一般陷入了静滞,连那笛声也是一样的戛然而止。

“主人?”

“我只是想试一下,自己现在对这一切有多大的掌控力。这是特莉丝坦借由冥泥构筑起的精神世界……但也应该是我自己的世界没有错。我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魔女没有顾得转过头再看向优昙,而是兀自背对着自己的仆人,在那株本就属于她的百合花茎面前,如同祈祷一般低下了头。优昙能够看得出,自己的主人应该是正在努力地试图经由思念在调动着什么……但对于那些正在魔女脑袋里嗡嗡运转着的东西究竟具体是些什么,优昙却是一点思路都没有,更找不到什么自己能帮上忙的入手点。

“主人……?”

“试试看好了。那个家伙能做到,我没有理由做不到——我才是真正的茵黛本人!漆黑色的百合,回应我的呼唤!”

那不是祈愿或是恳求,而是一道充满强硬色彩的命令:有一瞬间,优昙甚至感觉到了一丝淡淡的恐惧,但就在下一秒,那光秃秃的花茎顶端,却像是开始孕育起了第二个魔女一般长出了一朵新的花苞:显然是对魔女的命令做出了回应。

“很好……至少特莉丝坦在这里也不是绝对的,那么!”茵黛那一双红眼中闪起了点点猩红色的光芒,而随着她胸前的一起一伏,这光芒甚至还在像是火焰一般,有规律地闪烁着——就像是在呼吸一般,“百合,把此时此刻现实中的模样投射到这里给我看!”

显然,这黑百合没有像个人……或者说,像女仆自己一样,首先在口头上对茵黛作出回应,而是直接就动了起来:花茎应和着茵黛的话弯曲着,将花苞向下移动到了二人面前,随后在那张开的花瓣之间,主仆二人看到的正是一块莹绿色的魔法水晶。

随后,影像便经由水晶的投影浮现在了半空之间:那是大炮之街的沙盘模型俯瞰,但在这古旧的建筑群之中,却亮起了诸多红色的光点——不仅如此,正中央原本应该是那座尸山的部分,更是被一个巨大的红色光球所取代。茵黛将手指点在那光球上,不定型的光芒便立刻开始凝结,最终构筑而成的则是一株巨大的百合。

与一旁大炮之街的围墙和建筑群相比,这次这棵百合花茎的高度……以米为单位计算的话,没准会接近四位数。

“这也太夸张了……”

即使是曾在不属于她的回忆中经历过一次特莉丝坦暴走的女仆,如今也不由得惊叹出声——就更不用说身为当事人的茵黛了。无论是魔女还是女仆,此前都还从没有见到过如此巨大的人工构造物,即使是在艾琳诺瓦也没有。

“恐怕,这也要拜这座城下那个法阵“亚大博斯之眼”所赐,否则即便特莉丝坦的怨念再强上三倍,短时间内她也获得不了数量如此巨大的冥泥来构筑这东西。”一边说着,茵黛有些紧张地咂了咂嘴唇,“之前没这么厉害的那次……优昙,我也和你一起看到了,居然是那个林德尔出手解决掉的,也真是让我很意外。虽说或许我该谢谢他救了我一命,但如果只是咱们两个……”

这还是优昙第一次看到茵黛对自己的个人实力犯嘀咕,不过她完全能够理解这种感受——换做是女仆自己,她也一样会这么想,尽管相比较于当时的林德尔和阿尔德涅,她们也确实拥有一点优势……一点小小的优势。

“至少现在咱们已经在‘里面’了——而且还对这‘里面’能有一些控制权。这已经足以证明特莉丝坦还做不到完全控制一切,所以主人,如果……”

“从内部找到她的意志,然后直接攻破她。怎么让我想起了当初你在那片海里找我的感觉……不过有个方向总归是好事。那么,接下来——”

魔女先是有一点点无奈地摊开了双手,随后则是对着那百合摆了摆手:百合投射出的影像就此在二人的面前烟消云散,但当她们一同转过身、向着殿堂的大门迈出步伐时,空气中却就此荡起了一阵透明的涟漪,随之而来的……则是一股漆黑色的风。

“——接下来,你就该学会好好听话,我的好姐姐!居然……居然又和那个家伙搅在了一起,你是有多怕寂寞啊?!”

雍容华贵的殿堂被漆黑色的利刃撕成碎片,吹笛子的少年少女与引领他们的神明一同缄默着被肢解、被碾压成尘,仅仅留下特莉丝坦那绝望而又愤怒的声音回响在这空荡荡的星空之下:毁灭如暗影般蔓延伸展,而在仅存的光芒之中,灰色的魔女与她的女仆一同将手臂挡在了面前,然而脚下却在这蛮横的风力之中打起了颤。

“咳……怕,怕寂寞的不是你吗?特莉丝坦……”

“我知道你讨厌我和优昙的结合,但这……恐怕只是因为你孤身一人!”

魔女如同宣泄一般,顶着狂风高喊出声:而她的话音很快就被湮没在一阵狂乱的电闪雷鸣之间。

“你闭嘴!你以为你旁边的那个小混蛋爱你吗?!”

“有个人告诉过我,特莉丝坦……那些因切身利益而走到一起的人,彼此之间有时候会结下比友谊更加深厚的羁绊——即便,即便只是占有与被占有,我们也依旧……不再是两个孤单的个体,不像是你……你以为爱就仅仅是像你这样,用付出……一刻不停地自虐吗?!”

“没错。死的世界距离我们还很远……但就算现在去到那里又怎样!而且在这之前,你应该——你自己应该先去那里看看,特莉丝坦!看看我们有多少熟人已经等在了那里,你又有几个!”

下意识的,从女仆与魔女口中先后说出的,却是此前从林德尔那里听来的话——这原本仅仅是两人用来为自己壮胆的话语而已:在这冰冷而又充满怨恨的风中,她们身上的衣衫已然被削去了不少,暴露出来的身躯表面更是开始被刻上了道道鲜红色的伤痕。

——只是,就在二人话音落下那一秒,莹于瞬息之间的光芒就此自她们的身后爆溢而出,将黑暗分为了两半。魔女与女仆一同被惊得张大了双眼,而自两人身后那道新生的裂缝之中,就此显露出身形的却是成排成排的人形。

纯白色的背景之中,以漆黑勾勒而出的人形——尽管已然没有了面容,却能够让二人感觉到一丝熟悉的气息。

“是因为过于想念你的旧主人,所以才在此时此刻向往起了我们的世界吗?真可惜……”

“现在,你的主人已经不是我们夫妻俩了,优昙……先好好完成你的工作。而且,这段时间辛苦你照顾史黛拉了——帮我们转告她,她很棒。”

身材高大的中年领主与贵妇举手相牵,视黑风如无物一般越过了女仆与魔女的身躯,挡在了二人身前:尽管优昙记得很清楚,他们在活着的时候都没有学会该怎么使用魔法,但此时此刻仅仅是他们二人的身影,便挡住了大半向她吹袭而来的风——而在他们的身旁,一个身披重装铠甲的魁梧身影则是一边对着她微微点了点头,一边阻隔了更多的恶意与怨恨。

“活下去,带上我的那一份。”

——那一刻,优昙甚至感觉喉咙有些哽咽。

“你们……你们是我的——”

“不止是‘你的’。茵黛啊,你好像把什么东西忘在了我们的店里?还记得吧。”

“我们帮你带来了,这次可不要再弄丢了哦?”

另一旁,看上去似乎都穿着帝国军军服的一男一女则是一边说着,一边从两侧各自伸出手,搭在了茵黛的肩头。他们的身上有着鱼类的腥气,但却并不让人感觉难闻。

“你们……一直都记得我……?”

“嘿,你可是我们见过的最可爱的女孩。天真,敢作敢为……虽说有些不知分寸,不过孩子总归是孩子啊!没什么不能理解的。”

回答魔女的是二人之中的男性:而那位女性军人则在同时伸手入怀,掏出了一本红色封皮的书,随后将其塞到了茵黛的手中。优昙认得那本书。

“接下来的路——”

“闭嘴!闭嘴!一个一个都要反抗我吗?!明明我才是这里的支配者……明明冥泥的本质就是不甘与怨恨,但为什么——”

雷电迸裂成为血红色的流星,而在特莉丝坦极尽癫狂的尖叫声中,就连暗影也失去了自己的形体——再一次,优昙与茵黛成为了仅有的两个反抗者,但就在此时,自茵黛怀中的书本之内,燃起了炽铁魔女的火光。

“只有你觉得消极的东西,才是真正消极的。好久不见了,特莉丝坦——”

自故事书的字里行间,安瑟就此一跃而出:她挥拳打向魔女与女仆面前铁幕一般浓稠的黑暗,而在火光燃烧之处,就连泥浆也变成了金黄色的仙馔密酒——光芒之中,新的思念就此向茵黛与优昙打开了大门,而门扉之后却是一片涌流着奶与蜜的土地。

“快!我属于过去……但你们是未来!”

“知道了!”

趁此机会,优昙以最快的速度一跃而出,跳进了炽铁魔女亲手撕开的这光芒裂隙之中——然而,当茵黛在路过安瑟身边、伸出一只手,想要去拉这位“炽铁魔女”一把时,却被她眼疾手快地避开了。

“等一下,安瑟!”

“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去做你想做的,而不是跟随我……永别了,茵黛。”

“安瑟——!”

再一次,炽铁魔女挥动了自己的拳:茵黛被她干脆利落地打入了那道裂缝之内,而当冥泥魔女最后一次回过头时,看到的……仅仅是一本破旧的故事书在冰冷的风中化为碎片。

下一秒,裂缝就此永远地关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