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历了此前“被迫”变成了一只蜜蜂,又“不情愿”地和萨巴斯前代头领里奥尔干了一架等等这些充满着混乱与无序的奇遇之后,优昙直到踏入安瑟为她打开的裂缝前一秒,还在想象着自己会不会又一次落入某种绝无逻辑可言的走马灯之中——然而当她真正跨越这道记忆之门、踏入这片虚幻世界更深处时,她才发现自己错了。错得还挺离谱的。

因为她看到自己就站在一座装饰华美、庄严肃穆的大厅之中,身旁是诸多身着白色修女袍的少女:显然,这里应该是十字方舟教会的某种宗教场所,因为在殿堂最前方正中央布置着华美的祭坛,而祭坛后方则是教会标志性的齿轮与十字架徽记。

是不是因为,此时此刻自己的思绪也已经变得清晰了起来,所以说这里所有的一切才变回了现实中那条理分明的模样呢?优昙不是很敢肯定,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重要问题就是了——无论表现方式是现实还是超现实,回忆都仅仅是回忆而已。

“鸣钟一声!”

有雄浑的男声不知从何处传来,但就在这话音落下的同时,更加洪亮、乃至于会让优昙感觉恢弘的钟声就此在厅堂中激起了阵阵回声:伴随着身旁修女们的低声齐唱,优昙将视线投向神坛之下,才发现自己的主人正披着和葛洛莉那身正装类似的金底银边长袍,恭恭敬敬地与一位年龄相若的少年一同跪在圣坛之下——哪怕优昙看不到她的脸,也能认出她的身形,即便此时此刻的茵黛要比现实中她熟识的主人年轻了接近十岁。

更何况,也只有她自己,会在这种众人皆白的场合下骄傲地戴着黑色的修女头巾——就连她身旁的那个少年,同样来自于接近十年前的阿尔德涅·范布隆克也同样是一身白衣,不过即便在现实中他也一直都保持着一尘不染就是。

“鸣钟二声!”

那一瞬间优昙就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因为就在那钟声第二次响起时,有一位头戴冠冕的老者正在左右各六名大主教的陪同之下,从一旁的大门中缓缓走出,向着伊索尔德……不,应该说是茵黛面前而来。老者左侧最前方的那位大主教手中捧着一个金丝镶边的钢制托盘,上面正是在优昙记忆中,茵黛最常用的武器——特务骑士的荣誉佩剑。

只不过,此时的托盘中不是只有一把,而是有两把同样的佩剑:显然,这就是那一对在日后将魔女与骑士长紧密相连的武器了,优昙完全能够肯定,而那位老者此刻也来到了两个年轻人的面前。女仆的记忆力很好,也还记得自己的主人之前是如何介绍佩剑来历的——由此,她便猜到了这老者的身份。

“教皇陛下本人么……没记错的话,主人提到过的。她的剑是教皇御赐……”

一边沉吟着,优昙只是习惯性地撩了撩自己的头发,却惊觉自己的手就像是不存在一般,穿过了身旁某一位修女的衣服:也是直到此时,她才发觉自己身上依旧还穿着之前那身带着不少蜜蜂元素的女仆装,但这本应在此显得格格不入的衣着却没有引起哪怕一个人的惊讶或是注意,而自己也就此失去了干涉这个世界的权利。

是因为自己已经发觉,这不再是属于自己的世界了吗?还是说,特莉丝坦仅仅是想让自己去观望,而非改变后续?优昙无法确定答案——但她能明确的,是自己心底燃起的那一道火。

——她是很想带来改变的:不是改变过去,而是改变经历过这一切的、那个人的未来。

给予她不再孤独的未来——哪怕她的半身不同意。由此来看,是否能够左右这些“过去”,或许本身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哼,特莉丝坦……这不是给主人,而是给我的试炼吧?”

她在心底无声地冷笑着,嘲弄着那个把她拉进梦境本身的家伙——恍惚之间,她却发现身旁那位修女却不知何时摘掉了头顶的面纱。她有着金色的长发,一双眼睛更是如同海蓝宝石一般的澄澈:但不巧的是,优昙却偏偏认得这张脸。

而且,她知道这个人现在不该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我可是记得的。史黛拉·洛尔瓦在主人加冕为特务骑士那一年,应该还在我身边哭着鼻子想办法逃课——把所有和我有关的要素都加进你编造的‘历史’里只会让这一切更显得虚假哦,特莉丝坦……而且,如此看来的话。”

——安瑟告诉过我。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特莉丝坦你想要展现给我的东西……换句话来说,不仅仅不是全部,更有十足的可能会被添油加醋,哪怕现在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一切都还有着与现实相符的模样。想看我厌恶茵黛、彻底抛弃她的模样对不对?好吧,好吧……

一边想着,优昙一边旁若无人地走向了那看似庄严的典礼前台,样子活脱脱就像是个闯入教会心脏地带的萨巴斯嬉皮士。她将手伸向自己的背后,现实中得来于艾琳诺瓦城的银色长矛,以及由山城所赠予的狙击长炮“伊洛塔”,都一并出现在了她的背上。

圣坛下,那个茵黛依旧跪倒在教皇的脚边——她将双手高举过顶,虔诚得像是一头羊羔。

“骑士茵黛,骑士阿尔德涅。接过你们的剑,也接受这份荣耀吧——如果没有你们的努力,萨巴斯还将带来更多的怀疑、亵渎与背叛。斩杀万千邪恶的圣徒之名,如今将永得后世称颂。”

都是屁话——来到“茵黛”背后的同时,优昙甚至不屑地撇了撇嘴,而这在未来成为魔女的骑士,如今眼中却是空荡荡的,就连瞳孔都快要散开了。

“感谢教皇陛下的恩赐……我将永远作为钢机之神的利刃,斩杀时间一切阴暗与污浊……我将认同,我将服从……”

她如同梦呓一般哆哆嗦嗦地说着。优昙已经快要看不下去了——女仆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长矛。

“得了吧。加入教团,根本就只是你英雄大梦破碎之后逃避现实的手段吧?开始怀疑自己,甚至连心愿本身都抛弃掉了,所以就要强行拉一个神来填补自己内心的空白……你明明是自己就不想放弃对父亲的背叛、对萨巴斯不义之行的清算,又何苦非得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你就是单纯看不惯里奥尔对你那些非人道的对待罢了!这有什么错误吗?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你这个懦夫……!

那是优昙第一次真心对自己的主人动了怒——她几乎可说是歇斯底里地将手中的长矛狠狠地刺向了面前这位始终背对着自己、如同木偶一般受领着恩赐的“主人”。

“你可是我的主人……无关过去,但既然我永远都不可能离开你,那就好好维持住我喜欢的样子啊!虚像也不行!”

其实会这么想就证明我不是个合格的女仆——当长矛真正刺下那一瞬,优昙甚至是有些自嘲地想着,然而她的手上却并没有传来她希望捕捉到的触感:就像是刚刚无意间挥手穿过了那个虚假的“史黛拉”一般,她的长矛就像是空气一样从这个“茵黛”的头顶一掠而过,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是啊,她改变不了过去。但她可以接受这一切。

“算了……这就算是,一笔勾销了……”

先是炽铁魔女,之后是钢机之神……怪不得你真的很少提你的过去啊,主人。当个一切人生价值都要靠外物来定义的可怜人,本身也是个挺羞耻的事对不对?

可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这样!

“我好像……自始至终都是你的同类啊。从身至心都是‘仆人’,需要用主人来定义自身的家伙……”

那一刻,优昙咬紧了牙——在她身后,之前那个雄浑却又空洞的男声再一次响了起来。

“鸣钟三声!”

金铁交鸣之声顿时充满了这间殿堂中的每一个角落:女仆长抬起头,看到茵黛已经从教皇的手中,如同一条乞食的狗一般接过了那把之后被她仰仗至今的武器——同一瞬间,她的身后传来了一阵充满怒火的战吼。

“找到你了……带队残杀了萨巴斯上万人的魔女!山城·普利斯坎今天就要替天行道!”

优昙一瞬间瞪大了双眼——不知为什么,她突然觉得至少即将要上演在自己面前的这一幕估计不是特莉丝坦编出来的东西。没准,还会是她着重想要让自己看到的。

“喔哦……?”

她和虚像之中的每一个人一样,将目光投向了身后殿堂的正门——同一瞬间,那两扇门板却是连同大半面墙壁一同,在一阵如刀般锋锐的气流之中被扭成了一堆废铁。

“冻结之风遮天蔽日,凝结之气刻骨慑魄,深渊之息将为汝等带来伟大的死亡……Peccatum!”

那一刻,骤然而起的黑色龙卷几乎瞬间将小半座大厅直接变成了一堆废铁——然而,当跨坐着一只黑色巨狼的山城·普利斯坎直接闯入这一片狼藉之中,与圣坛面前的茵黛双目对视时,这位曾侍奉着伊索尔德的侍从却当场被惊得愣在了原地。

“怎么会……?原来你还没——”

“——好机会!妖人,接招吧!”

不等山城将自己的秘密吐露出口,圣女骑士却是先一步直接以刚刚到手的佩剑刺向了面前的山城:同一瞬间,她还对着自己的从者挥了挥手。

“阿尔德涅!快带着教皇陛下离开……别管我,我来拖住这个妖人!之后我会想办法和你们汇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