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切西·妮朵丝的临时基地之中,名义上正在协助夜毒者部队的某一位骑士长在推开窗户之后,将手指伸出了窗框:大滴大滴的雨水瓢泼而下,甚至让他感觉指尖被打得有了一丝淡淡的痛感。在他身后,几乎占据了小半个房间的储物架上摆满了填充着各种属性魔力的压缩安瓿,但其中盛装着水属性的蓝色安瓿却不知为何明显地少了至少四分之三,连带着旁边某个被单独划出的格子一起。

“只可惜干冰都用光了……沼泽地区实在是太热了,真想多吃点冷食啊——嘛,工作重要。”

一边低声自言自语着,阿尔德涅·范布隆克同时将手伸向了窗边小桌上的金属画框:虽然画幅有些小,画工也略显粗糙了一些,但画面中尚且年幼的他与同样年幼的茵黛,在帝都大教堂门外并肩欢笑的情景依旧清晰可见。

他知道过去已经回不去了——但他从不后悔。对于一个修道者而言,大义永远凌驾于个人的感情好恶之上……比如说,阻止一场被疯狂所驱使的、毫无意义可言的杀戮。

“生命……正是因为平等,所以才会被单纯地当做数字,也正是因为平等——所以,才一般无二的宝贵。你也会认同我的吧?茵黛,为了更多的人……”

握紧拳头的同时,他将那张被刻在金属上的画片以最大的力道按向自己的胸口——相比于温柔,这不带怜悯的冷漠反而更能让骑士长充满继续向前的动力。

“我……这样的我,恐怕永远配不上你吧。对不起,我没有胆量也做不到违心为那些过去向你当面道歉……我是个废物。”

——反正也回不去了……不向前,又能去往何方呢?哪怕越是向前,距离自己的本愿就越远……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也是稀松平常的事。

“咳,这东西……没有一点腐朽的痕迹吗?这还固定得挺结实的,啊?”

虽说仅仅是折断一根实际上并没有多粗的金属杆对于茵黛来说并不是什么困难,但当她以那幼小的本我姿态抱住这棵铁树,试图用力向上一拔时,手上传来的感觉还是让她感觉到了一阵淡淡的惊愕:这玩意的受腐蚀程度和四周所有的金属建筑相比,简直轻得令人费解——对于意图将其完整拔起的茵黛而言,这还确实造成了一点不大不小的麻烦,不过魔女很快也就找到了解决麻烦的方案就是。

“也好……不过,你周围的金属地面可就不会也是这样了!”

再度起飞时,魔女以身后残躯那条由原本的脊柱分化而成的长尾紧紧地缠住了铁树的顶端——随着魔女再度跃入风中,整棵铁树就此连同着一小块锈蚀的地面一起被完整地拎到了半空之中,仅仅把基座处那些茵黛自己也没看清楚是什么的“填充物”留在了地面上:眼角的余光让茵黛隐约觉得那似乎是某种人偶或布娃娃,但无论哪一个都不像是会出现在礼拜堂中的东西就是,而且也不是她现在需要关心的东西。

“真够重的……史黛拉,你们那边怎样了?”

“棱镜已完成结晶,就等前辈你了!”

再一次,铁巨人那高耸的轮廓映入了茵黛的双眼:无论是莫顿、葛洛莉还是史黛拉,透过迷迷蒙蒙的水雾,铁巨人周遭已然再也看不到任何一个人影——显然,是莫顿在一行人进行精密操作时用自己最擅长的障眼法遮断了所有的视线,而效果则是立竿见影的:此时,巨人正在切西的操纵之下漫无目的地用炮火扫射着周遭的一切,只可惜毫无收效。

——诚然,盖博尔格拥有足以与整支影镜行动队除绘司外全员正面抗衡的战斗力没有错,但在这种泥泞的沼泽环境下,其行动能力显然也拜体重所赐受到了巨大的限制:一旦离开了之前那被金属覆盖了地表的训练场区域,巨人迈出步伐的速度便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此时更是因为目标的一时消失,陷入了打也不是,撤也不是的尴尬境地。

或许是因为切西就没考虑到自己这次出击居然还会受挫吧!茵黛有些幸灾乐祸一般地想着——凭借和优昙之间的共鸣,她能够很明确地感觉到自己的仆人已经被队友们从山崖里给抠了出来,只可惜身后那根接近五十米长的“天线”让她暂且失去了降落的可能性:当然,她也没必要急着降落,因为就在她于一个安全距离外悬停在巨人身后时,史黛拉便驱使着她的滑板从优昙所在的那一点骤然现出了身形,旋即停在了魔女的身边。

在她的滑板后方,那宛如钻石一般晶莹剔透的冰质棱镜诚然已被大雨浇得湿透,却没有一丝一毫溶解的迹象:没等茵黛多费口舌,史黛拉便自觉地将其冻在了这根“天线”的最尖端,旋即对着魔女打了个响指——一层轻薄的冰壳顿时将她整个人都裹了起来,连带着她的货物一同。

是时候了——由此,她向着前方那冰冷的巨人开始了俯冲。切西显然注意到了身后的这一切,但巨人的火控能力对于茵黛的飞行速度而言,显然过于无力了一些:所有的炮弹,命中的几乎都是茵黛在半空之中留下的残影,而当她如一颗冰结陨石一般狠狠地落在巨人背后时,即使是身高几十米的庞然大物也不由得令身子向下微微一沉。

“这个位置吗,史黛拉?!”

“没错……开始执行冻结!”

以最快速度,魔女将比巨人全高不矮多少的铁树就此连着枝丫上诸多已经湿透的纸质枝叶一同树立在了巨人背部炮塔群的正中央:这些用来对空射击的火器,并没有足以进行贴身攻击的俯角,而当茵黛完成最后一个动作时,天线下方的雨水就此毫无征兆地冻结成了轻薄却无比坚固的冰,以至于令这铁树在魔女离开之后,依旧顽强而又稳固地树立在了巨人的背上——比那个人身的头顶更高,但这还不是全部。

“接下来是进行引导没错吧……莫顿,葛洛莉?”

“我们在这里。优昙被我们暂时藏在附近的一处天坑里,史黛拉在照顾她。”几乎就在魔女开口发问的同时,一个同样高大,却不似这铁巨人一般硕大无朋的钢铁之影便也出现在了她的身后:葛洛莉显然是用了和茵黛同样的方式驾机突入了盖博尔格的断层护罩内部,连带着被嘉兰百合抓在手中的莫顿·依科特一起。

“我准备好了,魔女茵黛……只是这次行动过后我觉得我必须要学习一下如何飞行了,这台机甲简直是世界上最不适合进行搬运工作的工具。”站到嘉兰百合肩头时,莫顿甚至还没忘了揉一把他自己的腰,哪怕他就和茵黛与优昙一样,实际上并不会因为这种单纯的“粗暴对待”而受伤,“魔女茵黛,请把风属性魔力输出到嘉兰百合的炮筒之中。”

“合点!”对着巨人反应最快、已然转向了自己一行人的一门炮丢出一道风刃后,魔女将左手中的剑交于右手,旋即以空出的左掌搭上了嘉兰百合的右肩:机甲的右臂连带固定其上的魔导火焰枪,已然稳稳地指向了那棵钢铁之树顶端的冰雪棱镜,而在枪口正前方,共有四个几乎完全由阴影构成的环则是稳稳地悬浮在半空之中,一并构成了一根看不见摸不着的加长枪管。

“将魔力注入钢铁……”

“——赋予这机械以生命!发射!”

下一秒,驾驶舱内的葛洛莉就此扣动了扳机——那一刻,她能够感觉到自己腰间紧抓着身体的两根机械臂,就如同两条吸血的水蛭一般狠狠地从她体内嘬出了一大股鲜美、炽热而又浓稠的火属性魔力,随后便将其与茵黛自外部注入炮筒的风属性魔力粗暴地压缩到了一起。合金铸就的炮筒就此发出一阵凄厉却又充满快感的悲鸣,随后炮口中便有纯白色的光芒热流喷薄而出。

——每通过一道影之环,光束便会被压缩得更细一点:直至其如同针尖一般,准确无误地刺中了那铁树最顶端的寒星,如同在节庆之时被点亮的圣诞树。

“搞什么……?”

显然,切西并没有第一时间搞懂一行人这可说是有些滑稽的攻击手段究竟是在搞什么飞机,但很快她就明白了——自那颗冰晶顶端,几乎被压缩得如同发丝一般细碎的光芒笔直地冲入了氤氲着雷电的黑云,而在那一瞬,周遭的雨滴甚至仅仅是接触到了光线,便被干脆利落地蒸发成了气体。

下一刻,空气之中传来剧烈的振动——当雷电当空砸下时,切西甚至透过盖博尔格的监视器,和影镜行动队的三人一同在半空中看到了肉眼可见的波纹:随后,她想必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先是火焰烧红了盖博尔格的视野——雷电落下时,铁树枝头上的每一朵纸花都在足以粉碎一切的雷击之中被瞬间烤干,旋即燃烧成灰,随后被引燃的想必便是盖博尔格腹中的引擎:在那轰然炸响的白色光球之中,茵黛能感觉到冥泥与白黏土彼此湮灭时散发而出的肆虐暴风。

——显然,在这无可违逆、无可操控的毁灭之中什么也不会剩下:无论是行使毁灭的兵器,抑或……是一份当事人自己都不曾耳闻过的奇迹。

不,她或许是记得的,只是她永远也不会把当年拜会重生之处时,偶然在某所孤儿院窗沿下听到的圣歌和她最恨的那个人联系到一起。永远也不会……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也是稀松平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