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公里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一行人并没有走上太久,便看到一组深黑色的锯齿状轮廓线便取代了妖莓那鲜艳的红,静静浮现于地平线之上。在他们背后,鲜红色的满月一轮才刚刚爬上卡蒂姆长城的墙头,那微弱的光并不足以干扰莫顿使用的障眼法,却足以为一行人带来更好的视野。

废弃训练场……茵黛在出发前,曾经拿着史黛拉给出的这个地点和“影镜”号舰内能够找得到的帝国地图进行过比对,结果是这地方居然连个名字都没有:作为一艘曾属于帝国军的舰船,“影镜”号内原有的地图并不会因为什么保守秘密的需要漏掉大部分的一般帝国军设施,但这座训练场是真的没有标注。

不知道这究竟是意味着这里真的就涉及某些不可昭告天下的秘密,还是单纯地因为这里已经被废弃太久,以至于被军方从地图上删去了呢?茵黛并不敢贸然做出结论,毕竟在她当年还拥有公开身份时,她是隶属于教会骑士团而非军队的。

只是下意识地,她会觉得事实可能在两者之间,更偏向于后者:在优昙与莫顿的陪伴下先一步走进这座大院之后,魔女在夜风之中看到了风化锈蚀的金属墙壁与玻璃早已不翼而飞的窗框:连玻璃碴都没有剩下——正驾驶着嘉兰百合的葛洛莉选择了暂时跟在行伍的最后方。显然,洗刷过这里的显然不仅仅是时间、冷风与酸雨,还有更多不为人所知的拾荒人:因为这里的每一座房屋之中如今都空空荡荡的。帝国军放弃这里时,只会带走那些他们认为有用的东西,但现在这里仅有地面上积了厚厚的尘,什么都没有剩下。

“看起来这里似乎有些不对劲……不过,倒不像是针对咱们来的。”打破这片死寂的,是从三人身后那台机甲中传来的迟疑女声:葛洛莉现在能感知到的,显然比队伍中的其余三人都更多一点——肉眼只能看到这座训练场黝黑色的锈蚀轮廓,但传感器却能接收到更多。

“葛洛莉?发生什么了吗?”

“没有,茵黛。嘉兰百合只是在空气里检测到了微量的毒素反应……确切来说,应该说是微量的毒素痕迹。诺克斯毒素的。”作出解释时,主教自己的声音里都带着一丝谨慎的怀疑,“事先解释一下,暴露于空气中时,诺克斯毒素会在长时间的阳光照射下自行降解……因为降解速率很慢,所以即便如此将其作为除草剂来使用也会为当地生态环境产生难以弥合的损伤——但在这里的空气中,有相当浓度的诺克斯毒素降解产物成分存在。”

“你的意思是说……”

“发现了没用的信息呢,这说明这里被废弃的原因很可能是诺克斯毒素泄露——不过安心,即使是我这种普通人直接呼吸这里的空气也不会有大碍,就更不用说你们三个怪物了。对了,到达这里后下一步该怎么办?优昙?”

“哼……我看一下。”虽然女仆没有对葛洛莉表现出多激烈的不满,但在听到“怪物”这个词时,优昙还是皱起了眉头轻哼出声——她愿意接受,但她显然不喜欢被这么叫。

“史黛拉的信息显示她把一台偷来的帝国军步行者藏在了这座训练场的地下机库中。那台机甲上有夜毒者部队的认证编码,可以让咱们在通过军事检查站时免受搜查——怪不得要找这么个偏僻地方,原来是藏了大家伙。”女仆有些阴阳怪气地说着:她可能是在嫌弃步行者不够大,亦或是在因为史黛拉没能考虑到莫顿的隐身术而嘲笑她,“无论如何,史黛拉把自己具体的所在地留在了其导航系统中,所以咱们必须要起出这台步行者——但问题在于,我们可爱的大小姐阁下,似乎还嫌这里这个偏僻的位置带来的安全感有点不足。”

“女仆优昙,你的意思是?”莫顿在那一瞬也一同皱起了自己羽毛状的眉:或许是因为艾琳诺瓦城中的经历,他总是对于“安全感”这个词有些敏感。

“很简单,史黛拉只是把尚且能够运转的机库大门给锁上了,而打开大门需要密码——两份,确切说是两块上面雕刻着特定花纹的白铜制金属齿轮,分别被放在了训练场东侧的废弃士兵宿舍和西侧的小礼拜堂。真麻烦啊……主人,咱们要不直接把门打坏冲进去吧?”读完大小姐留言的最后一行时,优昙甚至还有些不耐烦地撩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她是真的很烦这些繁琐的“保密手续”,“不就是一个坐标吗……反正咱们也不会用得到那台机甲?”

“恐怕不行呐。作为一个帝国技术人员,据我所知帝国军采用的标准型号安全门,其强度——我这么说吧。换做是绘司在这里用次元过重弹打是可以打开的,但咱们几个……”

“分头行动。我和优昙去找东西,莫顿你掩护葛洛莉先去确认机库大门的位置,到达后原地待机。我去废宿舍那边,优昙你负责礼拜堂。”

最终,讨论终结于冥泥魔女同样有些不耐烦的独断:女仆也终究没有做出更多反驳。

如果说优昙想要的还只是用暴力手段打穿那扇门,那茵黛甚至会想要直接跑到切西·妮朵丝的藏身处,然后把那些“不明设施”连着地皮也一起扬了——萨巴斯在这一切背后若隐若现的黑影于她而言,甚至比切西本人对优昙而言更令人心乱如麻。

不需要尊重,也不需要报酬——行走于这颓唐之世的魔女拿起剑,想要的仅仅是一个答案。讽刺的是,她早就忘了问题是什么,没准从来也没记得过。

十字路口前,主教与羽生族的小伙子想都不想就选择了直行,随后则是优昙在右转的同时理了理刚刚被她自己的头发,将最后一条通向左侧的路留给了她的主人。魔女已经很久没有一个人走过夜路了:以前她没得选,但现在她真的不想再来更多了。

以目光扫过身侧那些生了苔藓的锈蚀墙壁时,茵黛仿佛看到会有藤蔓缠绕其上:据说,骨头会被焚毁于840度,而帝国广泛使用的合金板,恐怕也只能在这岁月里坚持两个世纪——于她而言,永远都是短暂的时光:值得庆幸的是至少她现在不用担心孤单了。

漫漫长的路上,有个同行之人永远都是好事:作为仆从的优昙,或许也有作为敌人的特莉丝坦:不知从何开始,茵黛甚至在心底发现,自己还有点期待和这个“妹妹”继续打下去了——哪怕对方显然并不是很喜欢这一点。而且……

“如果白黏土和冥泥真的如此相似,那你和之前那某一位无名的姐姐……是否也是同样的存在呢?伊索尔德,特莉丝坦……”

当那座已然被锈迹铺满的宿舍楼出现在茵黛面前时,她在入门前的最后一刻闭上了眼——她一直以来都知道自己的真名是什么意思:在某一段流传至今的歌谣中,这是一位公主的名字……某种程度上讲,和她曾身为萨巴斯领袖之女,也就是萨巴斯“公主”的身份还蛮相似的,她甚至会这样有些讽刺地想着。

但在那段故事中,来自异国的公主伊索尔德则是被许配给了一位她素不相识的王:前来接引她至山巅宫殿之中的女骑士特莉丝坦本是她幼时的挚爱,但无奈造化弄人,世俗自是更不会容许两个少女厮守终生。在迷药的魔力之下,骑士心底的爱恋就此迸裂成为波涛汹涌的长河:她如同海啸一般汹涌而起,而厌恶俗世的公主也心甘情愿溺毙于这冰冷却激烈的爱河之中——直至那位怒不可遏的王赶到,挥剑刺穿了骑士的心脏。

弥留之际,骑士愿公主忘记她的不敬,去王的身边完成她的使命,但同样悲痛欲绝的公主却就此拔出了骑士腰间的佩剑——旋即,骑士沉睡的头颅就此被一刀斩落。那被情与爱烧至沸腾的血自骑士的脖颈之中汹涌而出,为公主将纯白色的婚纱染作血红,而随后她便就此引刀自戕,任凭这满溢着悲恸的残躯与爱人的头颅一同自宫殿天台之上坠落,沉入山崖之下的雾霭之间。

——百年过后,王的国度分崩离析,他的子孙于烈火之间灰飞烟灭:火光褪去,他的国土之上仅剩那漫山遍野的血色妖莓。茵黛并不清楚这传说究竟是起源于魔物抑或人类,但每当她看到那些自废墟缝隙之间萌发而生,结出血红色果实的妖莓时,她总是会想到自己所知的那一个特莉丝坦。

不同于传说中的公主,魔女从来都不曾爱过那个人——但如果反过来看呢?特莉丝坦……

“你为自己取了这个名字……又是为了什么呢?我没有理想,没有坚持,世上的一切于我仅是一座花园——我如园丁一般凭一己之欲肆意修剪其枝丫。我不是任何人的公主,也没有所谓的使命在身……我只是好奇。梦中人所言的继承者之名,冥泥与白黏土埋没的生命之理……”

强欲而又幼稚,肆意而又冷漠:占有知识却不做发扬,攫取力量却不行善举——即便是有所痛恨之物,也乐得仅仅凭自己“更加持久”目睹其自生自灭。你真的……爱上了如此这般的我吗,特莉丝坦?

“你真是个大笨蛋……天真透顶的笨蛋啊。我或许值得被一个奴仆陪伴,但如果是爱人的话……这太过沉重了。”

她轻叹着穿过宿舍楼被污泥灌满的走廊:没有注意到的,是身旁某一扇门上以帝国语铭刻着的那个名字:青训兵B-201,切西·妮朵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