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就由我先来解释一下‘贝拉多娜·坎塔蕾拉’到底是什么人吧。”

四人在新生的玫瑰仙子带领下,向着城市之外的森林迈出了脚步:荆棘如波涛一般冲入椴木市的街道与小巷。铜墙铁壁在自然的愤怒之中扭曲,摇曳的炉火在绿叶之下熄灭成为冰冷的灰烬,弥漫其中的则是红色的血雾。

“曾一度不务耕作的无忧猎人们,在某一天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河水干涸,草原化作枯黄,那丰腴肥美的猎物就此消逝殆尽。”

他们经过曾人头攒动的商店:铁箍酒桶在花朵的推搡之下在金属地面上摔得粉碎,被浸泡在酒精之中的男人意图向经过的四人求救,却在下一瞬间便被一根尖细的树枝刺穿了胸膛。刀叶咯咯地笑着,像是用牙签取食小番茄一般将那温热的心脏从男子的胸腔之中摘出,随后甚至降落在优昙面前,对着她做出了一个“欢迎品尝”的表示。

理所当然的,她随后就被优昙身旁的魔女抬手一剑砍做两段。

“人们饥饿,就连草根也因为枯萎变得难以下咽,随之而来的更有自尸骸中涌出的毒虫与瘟疫。当夜晚来临时,死神就此降临在这座猎人村落的上空之中,肆意挥舞着锋锐的镰刀。”

空中的绿叶风暴如同遮天蔽日的蝗虫群,翱翔其中的仙子们一边彼此嬉闹着,一边交换着温热的礼物:湿淋淋的,依旧带着生者体温的礼物。当又一个活生生的礼物包裹被拆开,红色的玩具们散落漫天时,这一切看上去都有些让人反胃。

“而在那时,所有的希望,都被寄托在了一个男人的身上……连同所有的怨恨一同。他是受人敬畏的领导者,更是上古之战幸存者的后裔——为了铭记祖先的故乡,一支被施加了魔法的玫瑰花一直都被他带在身边,但是在当时那片尚未从毁灭中重获新生的土地上,魔法一词所代表的含义,与迷信并没有什么不同。愚昧,无知,群体总是将灾祸归因于某一个个体的不同。”

原本用于采伐森林的,装有巨大锯片的机械步行者并排着挡在了街道的尽头:它们的驾驶员们控制着粗犷而又强劲的机械手臂,将高速旋转的圆锯狠狠地嵌入蔓延而来的藤蔓之中,随后却看到锯齿在那看似柔弱的植物表面磨出了噼噼啪啪的火花。

而接下来,被粉碎的反而是那些锋锐的锯齿:锯盘被藤蔓硌断,破碎成为四处飞溅的废铁碎片,随后被拆毁的则是那些庞大笨重的机械本身。钢铁铸就的四肢在狂怒的蔓藤之中被拧成了扭曲的麻花,连同碎裂的骨骼与血肉一同被抛洒在一行人身后的道路正中央:他们就如同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观察者一般被藤蔓所忽视掉了,只有绿叶之中传来的欢快笑声在呼应着他们面无表情的脸。

就像冰冷的雨。

“男人带着自己的两个女儿——其一名为贝拉多娜,其二名为坎塔蕾拉,以及那支承载着故土之思的永恒之花,走向了草原深处的古代遗迹。由于此前无知的猎户们对此进行的破坏,这片草原地下地脉之中的魔力流动受到了严重的干扰:由此,河水断绝,生灵涂炭,但仅仅恢复地脉,并不足以立刻拯救他已经在忍饥挨饿的子民。”

仙子们高声唱着,欢快地跳着:惨白色的枯骨在她们手中如酒杯般碰得叮当作响,而觥筹交错之间,每当有一座建筑倒塌,欢庆之声就会变得更为响亮一些。优昙回过头,她看到尚且能动的居民们在帝国士兵与伐木工人们的掩护下跑向椴木市最大也最为坚固的建筑——熔炉竞技场,而在那座火山口一般高耸的屠宰场门前,行刑者们则正在收容难民的同时,齐心协力地摆弄着竞技场下的什么设备。

她张大了双眼:下一刻,她看到铁水与熔岩奔涌而出,将去赴死之人与迫近竞技场的藤蔓一同烧成了灰烬。那布满尖刺的圆形外墙或许曾捍卫着死亡,此刻却亦如一位沉默的巨人,一边用双臂紧紧怀抱着并不爱戴他的子民,一边用脊背承受着无穷无尽的热量与中伤。

“所以,他想到了他的女儿们,以及那遗迹之中所保存的生命之源——那纯白色的土。凭借自己的知识,他修复了被破坏的古代机械,并向女儿们讲出了自己的心愿:他要为自己的村庄留下永远吃不完的食物与用不尽的财富。接受了这心愿的女孩们牢记着这份慈悲,被父亲怀着崇高的敬意,连同那支玫瑰一起被丢进了培养槽——而在孩子们的心愿促动之下,生命之源再度萌发,化作枝条、绿叶与花朵,直至结出甘甜的果实。”

街道化作低矮的灌木丛,楼宇在遒劲的根须之中倒塌:这一切都是如此的迅速,以至于让四人根本找不到哪怕一丝一毫反击的机会——回过神来时,他们便发觉自己已然行走在了一条林间小路之中。层层叠叠的落叶厚重而又柔软,仙子们在枝丫之间纵情歌唱着,而在树梢之上,樱花绽放得如血海般铺天盖地:樱花是世界上最残忍的花,根茎之间埋藏着的尸体越多,绽放时就会愈加灿烂美好,像是画出来的一样。

“只可惜,那位有着慈悲心肠父亲所得到的,却是一支从背后射入的冷箭——箭头从左肩贯入,贯穿了他的左侧三角肌,随后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喉管。就像小贝莎刚刚承受的伤害一样。他的子民们怀疑是他毁灭了一切,但直到最后他依旧在为这些人谋求一条生路,哪怕代价是献祭他自己的亲生女儿——而看到这一切之后,双胞胎之中的姐姐贝拉多娜崩溃了。”

坎塔蕾拉低下头,一边挥舞着背后的玫瑰花瓣翅膀,一边用手抚摸着心口——时至今日,她还是会觉得那里仿佛少了些什么。

“为了给父亲报仇,她的怒火就此将果林扭曲成为海啸一般迅猛的荆棘,而当我意图阻止她时,却被她直接从体内‘排’了出来,囚禁在一个柔弱的身体之中——我只能借助于那些父亲所眷恋的人渣们设法回归这座森林,于是便羞辱他们,令他们将那个身体焚毁殆尽,这样我便能通过灰烬重新投入森林的怀抱……遏制姐姐的狂暴。在我的抑制之下,藤蔓恢复成了作为森林应有的姿态,却失去了原本结出果实的机能,而那座村庄的幸存者们,也就此因地制宜地成为了樵夫——椴木市就此在贝拉多娜·坎塔蕾拉的骨骼之上构筑而起,但每当夜晚降临,失去阳光、失去能量的森林……以及作为遏制者的我,就会失去对森林的一部分约束力。”

她抬起头——层层叠叠的树叶之上,污染云团令整片天空都变得阴沉了起来。太阳依旧是能够看得见的,却再也不温暖了,而在不远处,“影镜”号巨大的轮廓已然出现在了林木之间的缝隙中。那位姐姐的确遵守了诺言:舰船并没有一丝一毫遭受了攻击的迹象。

“姐姐,以及由姐姐创造出的残忍仙子刀叶,会将每一个进入森林的可怜人碎尸万段,旋即拼凑成为新的刀叶——这就是那传说所描述的。”

“而当白天也不再晴朗时,你就变得更加虚弱了……相应的,你的姐姐和森林本身会变得愈加狂暴。但是坎塔蕾拉……我不太明白。”终于,葛洛莉作为一行四人的代表第一次向身旁的红仙子提出了心头的疑虑:她在同一瞬间抬起了手,立刻便有一个火圈从众人身边就此扩散而出,那挡路的枝条与在一旁哂笑的刀叶则就此灰飞烟灭。

“毒剂……诺克斯毒素又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而且,现在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你又是……”火焰熄灭之时,葛洛莉的红色头发也在热浪之中荡起了一阵轻波,只是在她的眉间却依旧写着浓郁的疑惑。

“那是我的……补救措施。”降落到地面上时,坎塔蕾拉闭上了眼,“愈加强大的姐姐让我能够控制森林的时间与力度都越来越少,但此时我却发现椴木市的住民们研究出了世界上最强力的除草剂,也就是你们口中的诺克斯毒素:为此,我亲自找到了统治着这座城市的莱恩·洛尔瓦,并主动要求他……向森林一刻不停地注入毒剂。”

“可这不就相当于你自己——”

“我对自己造成的伤害,也会应验到姐姐身上:刀叶开始发狂,无法如同她预想的一般攻击城镇本身,但发现这一切都是我的计划之后,她再一次故技重施将我赶出了森林——毒素同样让我也变得更加虚弱,而最终我则被困在了一具刀叶的身体之中。”仙子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刀叶本身都是通过树液结晶,也就是之前莫顿殿回收的绿色结晶接受姐姐控制的,而一个死去的刀叶会留下一颗与森林断了联系,却依旧能够用来承载灵魂的结晶。姐姐以此作为容器将我囚禁在光辉庭院深处,并单独拼凑了一个没有内置结晶的刀叶身躯作为我的囚笼,随后便借助一个她最喜爱的躯体接触到了突然出现在森林中的你们。”

仙子向着四人回过了头——在一行人身后,原本繁华的城市俨然已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古代森林,仅有熔炉竞技场依旧如同人类最后的庇护所一般高傲而又狼狈地挺立着。

“——后面的事,你们都知道了。毒素被切断的同时,姐姐彻底自由了……而从庭院中逃出的我,则借助和贝莎·艾什莉合二为一获得了独立于森林之外的生命。我本来还以为自己和贝莎之中的一个会在融合过程中连同记忆与灵魂一同被直接抹去的,但现在……”

仙子抬起头:不知何时,优昙的手已经搭在了她变为玫瑰红色的发丝之上。

“温柔的人总是能彼此包容的,贝莎……还有坎塔蕾拉。”优昙一边低声啜泣着,一边微微挑起了自己的嘴角,“真是好孩子……你们都是。一定要好好相处啊,然后——”

“我们会帮你好好教训一顿那个张狂的姐姐。”这一次,接下话头的则是一直没有开口的茵黛——即便语调依旧是魔女用惯了的阴阳怪气式冷漠,“就这么被她玩了一通,真的让我很不爽……虽说我和这座城市没有任何交集就是。”

“但我有。”主教在魔女身边低下了头,旋即握紧了身侧的拳,“秩序与信仰……理应是为了捍卫生命与自由而存在的。”

——消弭罪恶的方式理应是劝导与忏悔,而非责罚乃至死亡:不仅作为研究者更是作为教士,葛洛莉始终如此相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