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椴木市还仅仅能够被叫做椴木镇的过去,曾流传过如此这般的传说——在那不知何年何月之时,城墙之外并不曾有任何一棵树木,取而代之的则是金黄色的草原,与永远流浪彷徨的兽群。”

当女仆开口时,她的手中并没有厚厚的读本,而她的身边也不曾有一把西塔尔琴在某位诗人手中悠然响起——然而当作为听众的茵黛与绘司闭上双眼时,她们仿佛真的看到了那一片曾存在于幻想之中的原野。

“如今的椴木市,是帝国最大的木材加工中心——而当年的椴木镇,则是属于猎手们的家园。在那没有火药的年代,男人们在日出之时深入草原,以弓箭与小刀为家人寻获第二天的食物,而女人与孩子们则围坐在火炉边,将男人们前一天的收获烧烤成为今日的晚餐。和现在的工业都市很不一样,对不对?可惜好景不长呐……”

低头轻叹的同时,女仆张开了双手——仿佛展开了一幅无人得见的画卷。而当她以指尖轻捻这不存于世的长卷之时,手指的动作甚至轻柔得像是害怕将其揉破一般。

“有一天,一切都改变了——蔓生的荆棘宛如瘟疫一般席卷而来,其扩张速度甚至比黑夜驱散黎明还要迅捷。祖先们赖以为生的猎物被棘刺屠戮殆尽,但就连死尸都掩埋不住这些贪婪的藤蔓。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只是有人曾记得,在这灾难来临之前的某一天,他曾看到有一位父亲带着自己的两个女儿一同走向了那荆棘最初席卷而来的方向。”

“荆棘……吗。优昙,暂停一下——我没猜错的话,你在向我们讲述有关囚心之原大森林如何诞生的传说。是这样吗?”

“没错,主人。传说中提到的这片荆棘海,确实在故事的结局之中成为了我们如今所知的那片森林。不过……嘛,容我先把故事讲完吧?”

一边回应着茵黛,女仆甚至还有些得意地侧过了头——实际上,当绘司刚刚提到千年前的海岸线附近并没有森林时,这段故事便就此浮现在了女仆的脑海之中:的确没有人能够肯定这些传说和光辉庭院有关系,但同样也没有人能证明这和那座遗迹就一点关系都没有不是?

“总之,有人想起了那对消失在荆棘来源之地的父女,而当恐慌中的人们踹开那位父亲所居住的土坯房门时,他们居然在房中发现有无数玫瑰花瓣散落一地……两位应该都知道吧?即使是在现在,椴木市乃至整个卡珀克省,也不出产玫瑰花。没人知道这些花瓣是从哪来的——人们唯一所见的,便是在这一片狼藉之中,有着一册绘本上描摹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红玫瑰。”

当讲述着将那故作疑惑的目光投向听众时,她在绘司与茵黛的脸上目睹的则是充满着思虑的肯定——对于玫瑰而言,卡珀克省全境气温都过高了一点;而在当年那个别说是飞艇与陆上战舰,就连火药都还没有被发明出来的时代……

“当然了,这一切都不会让那迫近的灾厄就此停下脚步——绝望的祖先们拿起了本应用来屠宰猎物的刀与本应用来取暖的烛,向已经侵入了城镇的荆棘就此开战,但防卫者们所遇到的,却是做梦都想象不到的景象:被砍断的荆棘就此如同蚯蚓一般化作两棵鲜活的植株,而当火焰蔓延其上时,甚至会在不到一秒之内便就此自行熄灭。”

继续讲述下去的同时,女仆甚至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也有一朵或许同样顽强的花,不是么。

“随后,荆棘开始反扑:从尖刺之中,如同饿狼一般凶残的巨大花朵就此盛放而出。那宽阔的花瓣是犹如被鲜血染就一般的红,而在花蕊之中张开着的,则是女孩子的双唇……不要误会了,在那双唇之内所包裹着的,是比任何捕食者都更加尖锐的木质尖牙。祖先们在这宛若恶意化身一般残忍的荆棘海面前无计可施……直到他们发现了她。”

“她?”

“是,老板……殊死抵抗除了换来了一堆伤亡数字之外,还让祖先们在某一颗状若心脏的果实之中,找到了一个女孩——她是那两姐妹之中的小妹。没人知道她是怎么活下来的,但当祖先们问她,这荆棘究竟是来自何方,又该如何阻止之时,她的回应却是恶毒的咒骂。”

这一次,女仆在短暂一顿的同时则是握紧了拳——并非因为愤怒,而更多地是出自疑惑,乃至于更为深刻的怀疑。

“考虑到炽铁魔女的传说被扭曲的先例……从我个人出发,我不好说由此而下的部分还能有多少属于过去的原汁原味——但我所听到的版本就是,先民们在荆棘海面前将这自称是荆棘之使者、意图前来毁灭一切的女孩捆上了十字架,并在她身上点燃了火焰。旋即,遭火焰净化的她在咒骂声中被投入了那还在不停扩张的荆棘,而这一次被点燃的荆棘却不似以往,而是被干脆利落地烧成了一触即溃的灰烬。”

“是呀……所有的传说中,最终胜利的都必然是凡人,不限方式。毕竟,这些东西都是凡人将过去经由想象演绎而成的东西。”

回应着讲述者的停顿,绘司则是微笑着摇了摇头——毕竟童话故事这种东西并不是人类的专利,她自己在那无比久远的童年时光之中,也不是没有在艾琳诺的膝下听闻过类似的东西……比如说那些沉没在冰海深处的妄想。

“或许这么解释也可以……但在见识了葛洛莉所背负的那段传说之后,我倒是更倾向于是帝国为了更好地突出‘人定胜天’这一点篡改了达成结局的方式——比如说,把先民们同森林的和解改成了一场大火?谁知道……总之,总之。先民们烧死那使者时所使用的火焰,焚毁了几乎所有的荆棘,而在灰烬中重生而出的,就是我们如今所知的囚心之原大森林。失去了猎场的椴木镇,从此依靠着森林中出产的优质木材得到了新生,但每当夜幕降临之时,那些荆棘之中的余孽依旧会盘踞在林木之间,意图捕食每一个不知过往的蠢蛋。”

故事落下帷幕的同时,优昙则是有模有样地做出了一个推眼镜的动作——诚然她并没有配戴眼镜,但她只是很喜欢这个动作而已:她还记得自己当年在给史黛拉分享这个故事时,自己的这个动作甚至引得比自己要小的大小姐史黛拉模仿了好一阵子。

“嘛,我的故事讲完了……我保证没有我个人的演绎成分。所以说——”

“如果像刚才一样,你只是说有个关于这片森林的故事要和我们分享……优昙,或许我还不会觉得你立刻就能提供出什么会对搜索有益的线索——但现在就不一样了。想知道为什么吗?或许你目前也还和葛洛莉以及莫顿一样,对魔王大人为咱们提供了多大的援助没有一个概念,但是……”

“没错,优昙……我和绘司之前都没和你提到过,而且你知道,有些话毕竟还是不方便当着葛洛莉这个帝国人讲的——但你知道一颗足以转移整艘帝国地上战舰的传送核心是多贵重的存在么?”

当魔女开始向自己的仆人解释时,起身来到女仆身边的她甚至伸出了一只手,就此搭在了优昙的右肩之上:对于与优昙相遇之前的独狼魔女茵黛而言,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动作——只是此时此刻,当绘司亲眼目睹这一幕时,她甚至有点嫉妒这位世上最幸运,或许也最不幸的女仆了。

“哪怕是在整个魔物世界之中,这种等级的传送核心总数也……不会超过十个,这可不是罗兰德或者戈尔卡营地那种仅仅只能用来传送旅行者的东西。说实话,优昙,你以为克劳迪亚城那颗传送核心是什么东西?那可是魔物世界中力量最强的一颗核心,不仅仅是千年前那场大战的遗物,而且还是由魔王基尔巴特亲手制作的——在必要时,克劳迪亚全城都可以借由那东西传送到全世界任何一个角落的上空。考虑到之前在艾琳诺那里看到的东西……”

“这座城十有八九是魔物这一侧对于帝国而言的最后底牌——如果有必要,基尔巴特大人可以在五分钟内让克劳迪亚直接出现在帝都贝瑞莱特上空,然后……克劳迪亚能拿出多少火力,你已经在艾琳诺的梦境中看到过了。连一直侍奉着魔王大人的我都不知道克劳迪亚的真面目居然是一艘空中战舰……而且哪怕不启动那些火力,一整座城的自警团团员也足够帝都喝一壶了,很大的一壶……嘛,说回正题。”

或许是因为极光镇毕竟是位于帝国的领土之上,绘司还是以最快速度终结了有关浮空都市的讨论——哪怕老板娘接下来要处理的“正题”,其实也并不比刚刚那些东西更加适合在帝国境内说出口。

“魔王大人之所以要拿出这么大的支持力度……完全是因为光辉庭院本身的战略意义:正如其别名‘创造者工坊’所言,这座研究所专攻的课题本身便是‘创造’——借由白黏土,创造各种各样的新型生物。传说都会有些现实原型的,而如果优昙,在椴木市的历史上确实有什么事足以被演绎为你刚才讲述的那种故事,那我几乎可以确信这种事必然和光辉庭院有关,这听起来真的很接近一次合成生命体失控事件。”

当绘司最后的话就此脱口而出时,魔女与她的女仆就此径直愣在了当地——就连绘司自己,都在说出光辉庭院的真实用途之时,不由得皱紧了自己的眉头。

“至于合成生命体,我们其实已经见到过很多了……还记得羽生族和艾琳诺瓦,以及艾琳诺之前提到过的帝国人祖先吧?实际上现存的实例还不止他们。据魔王大人所说,虫族魔物……所有拥有智慧的虫族魔物,实际上全都是和帝国人一样,起源于大战时期被人工创造出来的量产型合成战士。谁让虫本身就是世界上适应能力与繁殖能力最强的生命呢?没准也是最古老的。不过茵黛,还有优昙……你们大可以放心一点就是——”

“什么?”

“如果在任务执行期间因来自帝国或其他非自警团势力的干扰而导致回收成为不可能,那我们有权也有责任永久摧毁那里的一切:在现在这片重获新生的土地之上,我们的确没有必要完全抛弃这些一度遗失的技术,但他们……必须要也必定会受到最严密的监控与管制。这是基尔巴特以魔王之名对我做出的承诺——我知道,其实就算他违约了咱们也无可奈何,但……我想,咱们应该可以相信魔王大人吧?应该……”

——在茵黛的记忆之中,这或许是在自己和绘司八年的相处之中,第一次看到她对身居高位的魔王也提出了疑问:但如果光辉庭院里的东西真的这么意义重大,那如果连魔物世界中最有话语权的魔王都不适合来管理它们……又有谁还更适合呢?

魔女不知道这个问题会不会有答案——她的直觉告诉她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