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象之中,一切都是如此的真实——当看到脚下那白色皮毛的华美之兽一边哀嚎着,一边缓缓坠入云海之下时,优昙甚至感觉到了一股无端的同情:若不是老魔女所说出的那些话,或许她真的会拼尽一切努力,去试着挽回那座正在堕落的城池,只是……

谁让这座城也因为其城主的所作所为,而变成了一座理应堕落至此的牢笼呢?艾琳诺·柏夫……

“就算没有羽生族,就算不是因为羽生族,你——”

“我也一定要被毁灭吗?外来者……我都不记得这是我第几次强调了。若不是因为你们的来到,所有这一切都仅仅会是我个人和羽生族之间的问题:我只是在为了我自己的理想而努力,你们却是为了你们的目标打扰了我——试问我们谁更高尚,谁更龌龊?”

回应着优昙的声音时,老魔女的语调之中甚至还带了几分无可言喻的自豪——仿佛她注定将成为历史之中的胜利者一般。

只是理所当然的,无论是影镜行动队的一行人马,亦或是莫顿与特莉丝坦也好,却是一并在那一瞬摇了摇头:旋即,代表所有外来人与心系外界之人第一个做出回应的,则是一直以来都没怎么发言的阿尔德涅。

毕竟……就算不太会有人关心这一点,但他确实还是在场所有人之中,地位最高的人类。

“抱歉——我现在只是很庆幸,在你真的打算对这世界动手之前就发现了这座城里的秘密。恕我直言,若是之前我作为一个帝国人,尚且还能够对你的遭遇表示一些同情,那么现在你展示给我们的一切……”

低下头的同时,骑士长在胸前以食指划出了一个十字——同一个瞬间,史黛拉·洛尔瓦则是在接下话头的同时,干脆将手中的法杖直直地指向了面前。

“足以证明你是外界一切生者的威胁——就算我们不曾前来拜访,甚至连萨巴斯都没能发现这里……你真的就不会重新将目光放到结界之外?很抱歉,你的自我隔绝让我们……无法相信这一点,更何况从你发现羽生族失控之后的反应来看……”

“就算完全是因为内部问题……如果我们的城市偏离了你预想中的轨道——你同样会将屠刀指向结界之外的,先祖大人。多说一句,实际上当几十年前某位同胞第一次在你的书本上写下叛逆之语时,其实萨巴斯的各位尚未发现这里。”

开口时,莫顿·依科特就此低下了头——同行的其他所有人却是有些惊讶地发现,这个原本有着近乎纯白色皮肤的羽生族人,此刻的肤色尽管依旧还可以用苍白一词来形容,然而……至少,在那浅色的表皮之下已经能够看到一丝血色的存在了。

在他头顶的短发末端,淡金色的羽毛边缘依旧散发着点点耀眼的光辉,而与肤色相比更为明显的变化,则是发生在他的手腕之上:那里此时已经多了一层宛若护手一般的长羽,紧紧地包裹着防卫队长的小臂。

这新生的羽毛尽管同样有着金边,但主体部分却是纯黑色的——柔软,又如同黑色天鹅绒一般光滑:看不出什么可被概括为“邪恶”的感觉,反而只会更加凸显一份由来已久的高雅。

“莫顿,你这是……”

“我也不知道我的身体发生了什么……没准真的就像是先祖大人所说的一般,我已经被你们污染了吧——但是,我会觉得这个不再纯粹的身躯和我原本的姿态相比,没准更适合用来反驳他。你们不会因为这点变化就抛弃我的,对吧?”

“当然不会。这里有些人比你怪物得多,莫顿……额!”

生出黑羽的少年摊开了双手——只是在那一瞬,魔女与妖女则是无比一致地从左右两侧同时将手搭上了莫顿的肩:当她们发现这一点之后,则是顿时立刻各自撤回了自己的手,仿佛生怕其他人注意到自己和对方这不情愿的默契一般。

“你们……算了。说到底,和平的世界或许真的不需要再加入这么多的杂质——当初赋予了你们生命,或许真的是个错误。”

当老魔女的声音再次试图加入对话时,已经没有人再来理会她了——相比之下,倒是四周的风云变幻本身对于这一队外来者而言更有吸引力:不同于之前的天旋地转,这一次天空动起来时,则是更加朴素的向上退行……换句话说也就是,一行人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开始了下降。

或许之前那场空战确实就是发生在如今艾琳诺瓦城所在之处上空,或许干脆只是老魔女懒得再为这幻象设计一个“过渡场景”——穿过云层之后,魔女低下了头,映入眼帘之物则已然是帝国北境冰海海岸线的轮廓:先一步坠落的艾琳诺瓦,此刻已经在海岸上投下了巨大的阴影,而若是从其下落轨迹来看,当她最终着水时,也确实将要坠落到一行人记忆之中艾琳诺瓦城的所在……只是。

“先不管什么错误不错误的……岛呢?那两座岛屿呢?”

“如你所见,莫顿,还没落到海里呢——你以为那名为艾琳诺瓦的群岛和这圣兽艾琳诺瓦之间是什么关系?这已经是你们最后的机会了……还是不肯接受我的信念吗?”

这一次,一行人已然在老魔女的声线之中,捕捉到了实打实的敌意与恶念——终究,和平主义者还是下决心要拿起自己的剑,只是在开始屠戮之前,她还有话要说,毕竟……

“直到现在还在指望我回到你身边吗,艾琳诺……你是有多怕寂寞啊。”

即便依旧缺少一个可以攻击的目标,然而在开口的同时,绘司还是将魔力顶入了自己的头冠——这一次,当她意图加大重力时,就连幻象也回应了她:一瞬之间,老板娘身旁的魔女便感觉到仿若有一只看不到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脚,先是将自己的身躯以最快的速度拽到了海平面之上,旋即又以掌心稳稳地拖住了自己的脚底……其他人也是一样。

唯一的小插曲便是,个头最矮的史黛拉却不知为何一瞬间失去了重心:在所有人都站着落地时,她……是坐着的。

“没事吧?”

“还好……我没那么脆弱啊!”

眼看着自己现在的主人和那位妖女都没再搞出什么新乱子,优昙便也就将手伸向了自己的旧主——只是当史黛拉拽着女仆的手腕就此站起时,一行人面前的大海便也就此在天崩地裂一般的冲击之下,掀起了一阵滔天巨浪……触不到的波涛。

——海平面之上,当艾琳诺瓦落入大海时,圣兽那曾经华美的身躯如今已被鲜血染作深红:不仅仅是因为圣兽自身伤口中流出的鲜血。

贝壳一般的建筑物之间,街道已然为血流铺设好了成片的河道,而漂流在那片赤红之中的,则是此前每一个或是颓废,或是狂躁的阿姆·阿洛特幸存者——如今理应耸立着那座艾琳诺巨像的广场之上,最古魔女那苍老的身躯则正呆呆地跪在一座高高的山头之上……那是尸骸堆成的山包,更是每一滴鲜血的源头。

“呵呵……是啊,这就是阿姆·阿洛特最后一人的末路。他们攻击我……绝望侵蚀了他们的理智,痛苦甚至让他们认为,我在带领他们离开时就没有打算再准备一座新的天堂——我当然有,只是他们从不曾觉得,在地狱上空还能够活着就已经如同生在天堂之中……他们真的认为支撑这覆盖全城的结界就和吃面包一样简单吗?当我在抵抗基尔巴特,抵抗人类军队时,他们除了绝望之外还做了什么?他们甚至不敢相信我会赢,甚至不敢期待我能回来——然后在我真正回到他们身边后,还一个劲的大倒苦水说这仅仅是在推迟灭亡而已!明明我为了让他们活下来做了这么多,他们却……他们甚至要把我也丢进炖锅,因为我在出发前尽全力为他们准备的肉类仓储被吃完了!”

“开玩笑,主人也会希望宠物活下来的。没准人家是看出了这层意思?”

“你放屁!茵黛,你这魔女……你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吗?当最后一块耕地被药物污染之后,他们便吃尽了用于育种的最后一颗存粮,甚至将利刃指向同伴和脚下的艾琳诺瓦……如此高贵美丽之物,我的造物,在这些堕落者眼中无异于一块巨大的肉,就是这样,恐怕我在他们眼里也是类似的东西。老母鸡炖汤更好喝,对吧?”

愈加深邃的,是话语之中的阴沉——艾琳诺,以闪光为名的老魔女,此刻却已然被白色的阴影所紧紧包裹……至少在绘司与她所有的同伴看来是这样的。

杀死最后一只知更鸟后,老魔女就此在尸山血海之中傲然站起——她将手中的魔杖重重地戳向了脚下圣兽的背,与之相应的则是艾琳诺瓦的最后一声哀嚎:那一瞬,自老魔女所在的位置起,鲜血就此被蒸干,重新露出的却不再是圣兽华美的毛皮,而是坚硬的土石。

艾琳诺瓦,冰海之中那座自我封闭的图书馆之城——自那一天起,便就此耸立于这极北之地的大海之中:同一瞬间,圣兽背后那一对高高指向天空的翅膀则是就此迸裂成为无数破碎的羽毛,但在每一块纯白色的碎片就此落向地面之后,则是变成了彼此之间几乎没有区别的男女人形。

他们有着白瓷一般纯净的皮肤,在头顶生着带有金边的华美羽毛——一切肮脏的尸骸就此在他们所过之处被分解成为点点白色的花,而在那些曾经住着瘾君子与垃圾人的贝壳状房屋之中,取而代之的则是读不完的图书。

“说到底,阿姆·阿洛特也不是真正的理想乡,因为居住在其中的依旧还是这些会被感情,被自我所困、看不到我哪怕一分努力的蠢货……即便我直到现在都在怀念那座战争爆发之前,普莉美拉大人治下的光耀之都,但既然战火已经燃起,过去也就彻底追不回来了不是吗?!”

“战争,世上至凶之物……烧毁一切伪装,令残忍暴露无遗的存在。或许确实如此吧,艾琳诺,但是和平——”

“和平乃是我毕生的追求——既然命运让我活到了现在,那一定也会赋予我相应的使命不是吗?那就是和平……超越种族,超越生命,超越这个世界的和平与永恒不变的寂静……没错,我曾经以为只要培育出更加优秀的生命,令其取代原有的这些人类与魔物便是长久之计,现在看来我还是错了……除非抹消一切,否则和平永远也不会到来!”

那一瞬,老魔女苍老的躯体就此如同一颗心脏一般迸裂成为无数血红色的碎片:再一次出现在一行人面前之时,最古魔女则是还原到了自己最为巅峰的状态——尸山血海之上,她就此向着前来拜访她的外来者们,举起了手中的朴素魔杖。

“逝去的战友,破碎的祈愿,还有那些再无主人的悲鸣……所有一切的哀伤都将成为我的思念,我的力量,我跨越这残酷战场的翅膀,我守卫这永无之乡的愿望——挡我之人啊,你们注定就此在这大海之中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