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每一个可说是有点规模的组织,基本都会有些内容是不会轻易拿到台面上来给别人看的——那些本就隐藏在阴影之中的组织尤甚。

显然萨巴斯同时完美符合这两点——由此,当特莉丝坦带着女仆与魔女一同来到通往哨站地下室的隔板门前时,两人都没有第一时间表现出太多的惊讶之情:相比较于茵黛的波澜不惊乃至于冷漠,优昙甚至还表现出了一点与年龄相符的好奇。

只是,当她们真正跨过隔板门,走上这条通往地底深处的下行金属阶梯后,魔女与女仆还是如同特莉丝坦所预料的一般,在灯光大亮的那一瞬被惊呆在了原地——尤其是优昙。本就更为好奇的她,在真正看清面前的一切后,甚至有点害怕了。

“这……我没看错吧?难道巴兰·古夫他——和那个艾琳诺一样还活着?”

“并不。那个人渣的灵魂已经消散了……但他的身体还在。”

一边微笑着开口,妖女则是在楼梯半途之中的某个平台边停下了脚步,旋即转过身来,一边倚靠在平台边缘的金属栏杆边,一边用带着三分嘲讽意味的眼神看向了面前被她恨之入骨的一主一仆:在她身后,是远比地表那座哨所宽阔、空荡得多的地下室……或者说,地下仓库;而在这庞大到几乎能塞进半艘“影镜”号进去的空间之中,曾被巴兰·古夫所驾驭的那头废铁巨龙,此刻则是以被拆解的状态悬吊在半空之中。

——即便并不算完整,但魔女与女仆还是完全能够认出那狰狞的七颗巨头,以及巨龙背后由垃圾与重油黏连而成的翅膀:即便是见多识广的茵黛,此生之中所曾得见过的所有一切之中,比这头铁龙更加巨大的活物恐怕也不超过五个。

“巴兰是通过我送他的冥泥控制这家伙的……事实上,这头龙也就是一大堆被冥泥连接在一起的金属垃圾而已,那些攻击手段其实全部都是借由冥泥使出的魔法,而非什么帝国魔导科技产品。当然了,对于咱们三个而言……”

“你想……用这个突破艾琳诺瓦城外层?”

“没错。本来把这东西运到这里只是为了先藏起来以备日后不时之需……不过现在看起来,突破艾琳诺瓦外层就是那个‘不时之需’——我的想法是,由咱们三个一同融合到这条龙的内部,将其修复完整的同时,利用其足够巨大的内部空间,为我们其他的朋友们制造一个合适的‘客舱’。根据测试,现在的艾琳诺瓦外部结界虽然有了分解功能,但是不仅失去了原本的物理阻隔效果,而且消灭任何东西都需要一定的时间……如果我们能以足够快的速度,拿出足够多的质量去冲撞,那就有突破这道墙的希望,以损失掉这条龙的外部装甲作为代价。”

长长的解释过后,特莉丝坦也重新站直了自己的身体——有一瞬间,女仆甚至觉得她那双红眼之中的光芒似乎变得友善了一些,但戏谑与阴冷旋即立刻抢回了自己的位置。

“怎么样,是很有尝试意义的建议吧?虽说我没有进行过测试也不可能再有机会进行测试了……但是,我觉得姐姐你应该不会反感拿命赌一把的体验吧?”

“是啊,说到底你在这里的只是个分身,但如果我和优昙连同这条龙本身就这么被分解成光……那我们也就真的要死去了。哼,成也好败也罢,似乎对我来说都不算亏。”

“——但对我来说不是!知道吗,姐姐……其实无论是对于你还是我甚至是优昙而言,单独驾驭这东西都不会太费劲……但我可不敢在你能自杀的时候放下心把你放到我看不到的地方!是你造就了我,所以在我的使命……我的生命终结之前,你他妈别想死,绝对!”

那一瞬,妖女甚至是如同野兽一般扑向了自己的姐姐——她撕掉了茵黛的面具,随后则是用那双和茵黛一模一样的红眼睛紧紧地盯着魔女:甚至让魔女也为之颤抖了起来。

“特莉丝坦……你到底还想告诉我什么?为什么不——”

“不把一切都告诉你?姐姐,你不就是个很喜欢揣着一堆秘密看别人一边两眼抓瞎一边憋屈难受的混蛋吗?你是,所以我也是,就这么简单——或许有一天我会把所有的一切都还给你,无论是这身皮囊还是这颗心……但不是现在,听明白了没?”

“不明——”

茵黛的反驳没能说出口——妖女一拳毫不留情地砸在了魔女的鼻梁之上,将她打飞到了地下室一旁的墙角之下:当优昙跑到她身边时,女仆看到有黑色的眼泪从红色的眼眸之中点点滴落。

“特莉丝坦,你……!”

“别紧张嘛,优昙……别紧张,你把我理解成是作为敌人侍奉着茵黛喜好的仆人就好——只不过你是自愿的,但我不是!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没有一个正常人会有兴趣毁灭这个世界……但谁让姐姐曾有过那种不正常的愿望呢,你到底是有多害怕孤单?回答我啊!”

当特莉丝坦的话音落下时,女仆看向了身旁的主人——那一刻,魔女低下了头,沉默不语:然而,妖女的手却接踵而至,轻轻揉了揉魔女刚刚被自己狠狠揍了一拳的鼻梁。

“你不用开口——因为我知道答案。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独自守望直至世界末日……用我自己的方式。当然了……优昙。”

“诶……?”

当看到特莉丝坦的红眼看向自己时,优昙甚至感觉到浑身在那一瞬一个激灵——只是不同于预想,这一次妖女的眼神则要诚挚得多。

“我不反对你用属于你的尝试来消减姐姐的孤单……姐姐的绝望和执念,所以——咱们来比赛吧,看看咱们谁能走到最后,反正时间永远管够。”

“是吗……萨巴斯,好吧,萨巴斯——我明白了。准许你们暂时在整个世界的危机面前,暂时和萨巴斯达成盟友关系……但骑士长阿尔德涅,你知道在一切结束后应该怎么做。”

钢铁铸就的墙壁牢牢地包围着一张朴素的圆桌、一张简单的行军床,以及床边那个面带微笑的人——当房间门被推开时,蕾嘉·丹特莉安则是刚刚挂断了来自阿尔德涅的通讯:她甚至已经知道了,另一边的骑士长是在使用萨巴斯的设备进行通信。

“总之,至少咱们已经知道了北境海岸线边那个新生的太阳大概是怎么回事——与艾琳诺瓦的沟通已经变成了不可能,影镜行动队打算把消除其威胁作为下一阶段行动的目标,而我也已经批准了他们的申请……所以切西,传我命令。”

伴随着副参谋长的号令,推开大门的少女副官立刻在站直了身子的同时,将一块笔记板举到了自己面前:和仅仅只是在淡金色长发之中掺了几根银丝的蕾嘉不同,被叫做切西的少女……没错,少女,却有着一头完全是深灰色的长发,而且不像是蕾嘉的直发一般柔顺,而是如同猫咪一般毛茸茸的样子——当然了,对参谋长而言那银丝的确是衰老的表现没有错,毕竟她都接近50岁了,但少女则仅仅是天生如此罢了。

“副参谋长大人……指令是?”

“其一,命令本舰立刻进入战备状态,向北境海岸线行进,你也做好出击准备——其二就是,再叫我时把‘副’字去掉,听到没有?”

“是,参谋长。切西会注意——现在开始向舰长传达命令。”

做出回应的同时,看起来和优昙年龄相仿的女孩则是有些僵硬地向蕾嘉行了一个帝国军礼,旋即小跑着离开了参谋长的宿舍——也正是在同一个瞬间,蕾嘉才终于看到了那个之前被挡在切西身后的人影。红色的人影。

“你其实已经等待这一刻很久了吧?攻击艾琳诺瓦,占领这片地区……我不知道你组建这支影镜行动队的原因里,究竟有多少削弱对方战斗力的考虑在。”

“葛洛莉……你不会是对此不满吧?我还是那句话,你本来也不是帝国军士兵,所以如果你本人不愿意的话,不执行我的军令也没有任何问题——否则我也不会把切西跟着调到这边。”

“不……我也会做好准备,毕竟我相信你的爱将切西可不会在意影镜行动队是否会生还……但我很在意。反正现在,嘉兰百合几乎都能说是一台可以自己整备自己的钢机了,也用不了整备班多少功夫……对不对?蕾嘉参谋长……拿下艾琳诺瓦之后,恐怕所有人就都不用再说那个‘副’字了。”

一边说着,葛洛莉则是背过了身——当蕾嘉的声音在同一瞬间响起时,主教女士几乎都能想象到副参谋长那张表情阴狠的老脸。

“所以呢?葛洛莉·德拉格米尔……该不会是十字方舟教会又对军队有什么不好的看法了吧?我知道你也是个叛逆者……但终究你穿着主教的法袍,而且教皇殿下也无意扒你的袍子,对不对?”

“没错,但教会并没有要求我向你传话,蕾嘉……我个人的一点问题罢了。毕竟,至少在我眼中……先是做好了谈判拿到艾琳诺瓦地区和武力侵略的两手准备,然后又在谈判不成之后首先拿魔物与人类千百年来第一次携手合作的成果去当做进攻那里的第一拨先锋——我就不明白了,那里地下的那点黑油和人类与魔物之间的第一次合作相比,就这么重要吗?据我所知那个绘司可是在魔王基尔巴特手下干了好几百年的亲信爱将,但现在把这么一个人几乎是当做炮灰去用,你是真的不怕魔物那边会为此和帝国闹出矛盾,还是就这么不信赖教会努力研发的生命能引擎?我知道所有煤矿都储量见底的现在,帝国的确急缺燃料,但是——”

“首先,葛洛莉……你不是也还没有找到能够安全获取生命能的方式吗?无论是拿咱们自己的民众当燃料往里填,还是要依靠与魔物持续不断的战争抓足够的魔物俘虏当燃料用,对帝国都不是什么好结果——我不信你看不出来!是,我知道,你和教会都不止一次地希望陛下多给你们一些时间,但还是那句话,葛洛莉·德拉格米尔……你给我记住了。”

再度开口的同时,蕾嘉则是将自己腰间的军刀也同时拔了出来,隔着两米的距离远远地指向葛洛莉的脖颈——此时正穿着那身金丝银边法袍的主教则是在转过身的同时,将手杖举到了身前作为回应。

“贝瑞莱特……永远都别忘记,这个国家的名字叫做贝瑞莱特帝国——而不是十字方舟教国。我不管你在教会内部是不是什么所谓的叛逆者……但我希望你也多告诉告诉你的同僚们,教会是时候学会什么叫做适可而止了。懂?”

懂你个屁——只知道把所有一切都往教会窃国这一条路上想的疯子。

那一瞬,葛洛莉真的很想打人——恐怕只有蕾嘉会看不出,主教大人此刻着急的原因……仅仅只是影镜行动队之中的某一个人而已,而非那个她自己也很不爽的教会。

但是……谁让蕾嘉就和那些教会高层一样,都是贝瑞莱特帝国贵族的子孙呢?一群被害妄想狂患者——如此这般地想着,主教终究只是在撇了撇嘴的同时,收起了自己的武器:她冰冷地向蕾嘉行了一礼,旋即便以最快速度转过了身就此离去:她从来也不在意别人是不是会对她回礼,无论那个“别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