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艾琳诺瓦城行使必要武力的许可并没有让绘司一行等得太久——甚至,茵黛和特莉丝坦还十分一致地为这许可本身的必要性表示了严重的质疑:若不是为了将这里已经发生的一切尽快告知帝国与自警团……反击难道还需要刻意等一等的么?

至少蕾嘉与米可都不是这么想的——有鉴于影镜行动队本身是一支同时对帝国与魔物双方负责的队伍,对外界了解相对更少一些的莫顿与优海甚至还因此有些无谓地担心了一下:直到蕾嘉与米可的指示同时传达到位:被攻击了就要反击,这是超越魔物与人类之间区别的常识。

“所以现在……准备好了吗,各位?”

两列轮下没有铁轨、平板车厢上则满载着炸药的列车之间,特莉丝坦甚至是有些扭曲地开口发问——每当想到自己能够为茵黛去下手杀戮时,妖女那不完整的灵魂都会为之而狂喜:又有什么是能比践行自己的使命更令人舒爽的事呢?尤其是对于感官本就钝化了许多的冥泥侵蚀者而言……

“重复任务——地底铁道A队,任务为对魔女议会议事堂及其门前的雕像进行爆破作业,成员为茵黛、史黛拉·洛尔瓦、阿尔德涅·范布隆克、优昙与莫顿·依科特;地底铁道B队,任务为对魔女艾琳诺·柏夫墓穴下方的魔力接合点进行制压,成员为优海、绘司以及我自己……没有疑问了吧?优海议员,莫顿议员!”

“这里是莫顿——A号列车,能源填充完毕。魔导雷达与定位系统,一切正常。灰化利刃系统……出力安定。随时可以出发。”

“这里是优海——B号列车,能源全满。探测系统全绿,掘削机构全功率运作中——准备完全。”

“合点!”

作出回答的那一瞬,妖女在胸前以双拳互击——同一刻,火焰在她背后骤然而现,旋即瞬息而逝,宛若不可见的漆黑羽翼。

“真是他妈的见鬼了……有朝一日我居然也会被她命令。”

炸药箱后,茵黛将手指放在唇边,旋即则是做出一个对天开枪的动作——此时此刻的魔女真的很想立刻抽出烟袋先来上一口,奈何身后的炸药肯定不让。

“大丈夫能屈能伸嘛,主人——”

“闭嘴,我是女的。”

“哦,那我帮您捏一门主炮出来如何?毕竟都是泥浆——主人我错了!不,不要……”

被魔女揪住背脊拎到车厢边缘时,女仆几乎是有些绝望地侧过了头——前方车厢之中,两位议员的声音几乎是一秒不差地同时传来,坚定而又铿锵。

“地底铁道……发进!”

钢铁的包覆之下,魔导引擎发出了压抑而又混乱的低吼——金属彼此摩擦着,在火花之中:全新苏醒的铁之生命发出了第一声啼哭,旋即便是第二声狂野的高唱。

那一瞬,巨大的推进力几乎让所有的乘客都感受到了一阵毫不留情的压迫感:除了优昙。当隧道中那锋锐的风划破她的脸颊时,她感觉到的分明只有恐慌与悔恨——

“救——救救我!主人——我错了——不要把我丢下车啊啊啊啊啊啊——”

“唔呵呵呵呵呵呵……哦呵呵呵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哈哈!有意思,真是太好玩了啊,你的反应……优昙!我,爱你哦!”

狂乱而又可怖的放荡呼啸之中,魔女将手用力一甩——女仆的身躯旋即被狠狠地摔打在前一节动力车厢的后门之上:那一刻,驾驶舱内的莫顿会是什么表情尚且为人不可知,但两位帝国骑士则是不出意外地同时在头顶挂起了成排的黑线。

出战在即,却要先冒着自损八百的风险嗨一下——这种事恐怕真的只有茵黛干得出来,但谁让她是被冥泥夺走了未来“不可知”的魔女呢?说到底,人会无止境地享受现在,还不是因为未来更加令人绝望么!

“主,主人……!”

重新流淌到平板货车之上恢复人形时,优昙甚至是有些不自觉地侧过了头——一旁,已然转向另一侧的B队列车车头已然消失在了新形成的岩洞之中,只是在车尾的特莉丝坦最后一个自视野之中消失时,女仆分明在妖女的瞳中看到了一丝显而易见的同情。

“总有一天你也会理解我的,优昙——”

那是萨巴斯的妖女以口型无声说出的话——只是在重新站起的优昙意图再次确认时,B队的整辆列车都已经完全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则是来到她面前,对着她伸出了一只手的茵黛。

“没事吧,优昙?我可是计算好了力度——是完全不会伤害到咱们的痛苦,所以就好好享受一下如何?”

“好啊,主人……好啊。”

那一刻,女仆不怒反笑——她将右手化作锋锐的长刀,就此毫不犹豫地刺穿了茵黛的脸颊:刀刃自左脸刺入,旋即则是从右脸刺出了足有半尺长的刀尖。不等主人回应,女仆旋即以整条右臂向外一甩,茵黛嘴角之后的整个后颈就此被连肉带骨一同甩了出去,如同一颗被投射而出的弹丸。

“您想要的,对吧?”

“没错——想要享受,那就激烈一点!”

下一秒,宛若变色龙一般富有弹性的长舌就此从茵黛的食道之中喷射而出,从那伤口向后扑向那块尚未落地的泥浆球:舌尖粘住泥浆的同时,便是以最快的速度将那组织硬生生重新拽回到了茵黛的后颈之上。

伤口愈合之时,魔女则是一把抱住了面前的女仆,旁若无人地以双唇吻上她的眼睑。

“让我……用与你共处来暂且忘记所有那些疑惑吧。辛苦了,优昙——你不是特莉丝坦,对吧?”

“没错,但我更想知道的是——到底谁是特莉丝坦。”

回应着自己的主人,女仆能感觉到自己胸前的昙花又绽放了——花瓣化作利齿,轻轻啃噬着魔女的心窝:即便那里已然朽烂。

延伸在地底的道路虽然不至于过于漫长,但也绝非瞬息而至——根据优海和莫顿的计算,考虑到灰化之刃本身就是很大的魔力能源负载,引擎能够供给动力系统的输出至多只够列车拿出40%的速度:在此基础上,考虑到掘削本身的进度也是对车速的一大限制,最终两组列车的速度都被卡在了全速的30%。

由此,即便A队的路程比深入地下的B队还要稍微短上一些,最终耗时根据莫顿的估算,也要有至少一个小时——的确史黛拉和阿尔德涅都不是很介意在这阴暗而又有些潮湿的地底下蹲上一小时的黑屋,但优昙和茵黛则是一般无二地对此流露出了一丝抑制不住的厌恶:原因无他,罗兰德的事至今还是会让两人感觉有些难受。

优昙会同情那十余万无辜的魔物居民,茵黛则会为那一天特莉丝坦的胜利耿耿于怀——无论是谁的疑惑,显然都不是两位帝国骑士能够或是愿意去理解的东西:只是当魔女的红眼在某个瞬间变得暗淡时,阿尔德涅也会跟着微微低下自己的头。

说到底,当感官被遮蔽、获知外界的渠道被阻断时,人都会无可避免地将思考剖析的对象切换成为自己:冥冥之中,优昙甚至会觉得这才是包括莫顿与优海在内,艾琳诺瓦城之中所有一切异见之人诞生的根本原因——如果魔女议会真的认为封闭是好的而外界是坏的,那么留一些来自于外界的……哪怕是负面信息,专供城市之中的羽生族人们嘲笑,恐怕也足以让他们失去像现在这样质疑自身、质疑故乡的动机与精力吧?

人总是会把自己对快乐的认知建立在目睹他人痛苦的基础之上——由此,一旦掐断了对他者的嘲笑,便也就同时断绝了对自己的信心与高傲:没来由的,女仆甚至在喉咙深处感觉到了一丝呕吐的欲望。

她看向身侧自己的主人——以面具遮住面容的魔女此刻也闭上了自己的红眼,看上去像是正在休息,却也完美对外隔绝了自己的一切:她看不到自己已然成为了这一点的完美证明,只是她或许也懒得在乎这一切了……

——反正,现在的自己也拥有了这受诅咒的身体,能像是包容一切污秽的淫妇一般承受整个世界的痛苦,那也就够了。说到底,恐怕主人留下自己也是希望能有个用来抛弃痛苦的垃圾箱,那么……

“优昙……将继续履行自己的职责。羁押这永生不灭的恶兽——以吾主茵黛之名。”

女仆或许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种感觉——她只是在恍惚之间,仿佛看到自己胸前的昙花变成了某种更加温柔,也更加妖艳的存在:有一个瞬间,她甚至想要在这寂静的黑暗之中解开自己的前襟,然而打断了她所有动作的,则是一只有些冰凉的手。

“地下真是比地上热太多了……我就该多带身秋装来这边出任务,真是失算了——要来杯水吗,优昙?我的法术可以直接从空气之中凝结出冰晶……自然,控制得好也可以直接凝结出纯水来。”

当史黛拉的招呼声传达到女仆耳边时,优昙只是在指尖感觉到了一阵湿漉漉的冰冷——那是史黛拉以冰片雕琢而成的筒状水杯,其中正晃动着的则是清冽的水:诚然,此时此刻的优昙就和茵黛一样,没有进食或是饮水的刚性需求,自然也不会为气候冷热所困扰,但是……

“谢谢大小姐。”

无需多言,女仆仅仅是接过了史黛拉递来的水杯,旋即一饮而尽——下一秒,她便将所有的水都一口喷了出来。

不是因为史黛拉犯了和之前优海招待魔女一行时一样的错误——冰之修女本来也凝聚不出海水:让女仆没能咽下这一口水的实际上是列车本身所发出的一阵剧震。

而在车厢后方那被列车自身开凿而出的隧道之中,惨白色的光芒则在同一个时刻陡然亮起:那不是灯光,而是某些更加纯粹,也更加炽烈的东西——

“这个……魔力?不可能,这是——”

“让开,优昙——是新烈光!”

女仆被魔女扑倒的那一瞬,纯白色的光之投枪则是从二人背后呼啸而过:当光柱落在火车头后门门板之上时,倒是并没有如同所有人预期一般炸出一个大洞,只是留下了一大片绝对纯净的白——没有一丝一毫杂质的白斑就此被烙印在了浅灰色的金属板表面,如同一大块恶心的污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