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被救出后,茵黛才得知二人在突入监狱后,花费了将近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才在牢房最深处的地下五层找到了她……顺便基本上杀光了所有由萨巴斯代劳的狱卒。实力差所限,绘司固然在整个突入过程中都接手了最多的战斗需要,但阿尔德涅在下手时,同样也没有留情——反正又不是他自己麾下的骑士。

当然,他们并没有来得及探索完整个监狱所有的牢房,更没打算把那些与魔女无关的犯人也都顺手放出来:哪怕找到优昙并没有花费三人太多的时间,他们也不至于会多管那些罪有应得者的闲事。

“这边……我能感觉得到。”

虽然茵黛当初并没有把优昙直接转化为自己的傀儡,但主仆二人之间那份若有若无的牵绊还是依旧存在的——至少足够让魔女保持着对女仆的定位:也正是因此,原本在绘司与阿尔德涅的预期中甚至可能再花费一两个小时的搜索进程,便直接被魔女缩短到了不到10分钟。

——只是,当关押着女仆的牢门终于出现在三人面前时,无论是绘司还是阿尔德涅,都第一时间再一次感受到了主仆之间那尽管似乎正在缩小,但毋庸置疑还依旧存在的实力差:至少绘司还记得,当自己赶到茵黛牢门外时,她甚至只差一点就能凭借她自己的努力干掉狱卒逃出生天了,但此时此刻……

“果然……该说禁魔项圈会对实力更差的魔物与魔法师效果更显著么?”

“没办法呀,绘司。早知道这样,我就应该多教她点魔法的……魔力这东西,就算体内积蓄的量再多,如果不会运用,那也和没有没区别。”

面前,那几乎仅有上半身躯干还保留着人形的泥浆一滩,甚至是在三人击碎了牢门上的铁锁之后还依旧保持着意识不清的状态——地下五层所有正在巡逻的狱卒都已经被干掉了,其中至少有一多半都被逃出后的茵黛榨干成为了她的养分,而最后四具尚且未遭亵渎的遗体,此刻则是被绘司依靠着操控重力的术,尽数搬运到了女仆这已然洞开的牢门之前。

“更何况……虽说优昙或许能够凭借这具冥泥比率比我更低的躯体少受一些来自新烈光的伤害,但她当时可是替我挡了一下,吃的是没有任何衰减的直击——你们离远一点,我来帮她补充一下吧。”

一边依旧以略有些虚弱的语调低声说着,魔女则是在老板娘与骑士长都退开一步的同时,亲自以她自己的骑士剑斩裂了那捆绑在优昙脖颈之上的项圈——同一个瞬间,魔女便毫无迟疑地吻上了女仆那尚且沉睡的唇,而她的上衣之下则有着四条宛若黑蛇的粘稠触须流淌而出,旋即游向那四具遗体的胸口。

“接下我的泥浆,优昙……站起来。”

遗体腐化成为黑色的液体融入魔女的触须,而更加粘稠的精炼漆黑则被茵黛送入女仆的口中——双唇接触到那浓浆的一瞬,女仆便猛然张开了自己的眼睛,而她那几乎已经看不出形状的四肢,也在同一个瞬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了再生与重现。

“真好……现在的她,至少也不是孤单一人了。”

“——但就在最多半个月前,她还是在执拗地孤身一人对抗整个世界:当然了,骑士长,就算现在的她已经学会了向同伴开放更多,但我依旧不认为她会原谅你。”

“……我不奢求她的原谅,绘司老板。我们自始至终,都只是在为了各自坚持的正确做应该做的事——仅此而已,现在还能帮到她什么,我就很满足了。”

闭上双眼的同时,阿尔德涅差一点没能控制住自己眼眶中的湿润——他从不认为自己对某一个人犯下过的错误还能够被追回,但无论如何,当看到那个人终究开始放下执拗与暴戾时,他会感觉很欣慰。

就如同那座坐落于帝都贝瑞莱特城外的“茵黛修道院”——哪怕茵黛本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被用在了一所名为修道院,实际上则是孤儿院的教会设施上,但阿尔德涅会觉得,那座见证了魔女由死复生、开始踏上旅程的小山包,与其被用作垃圾场,还是去承载一座同样用于爱护生命的大院更合适。

也正是因此,他才会把自己当初升迁时得到的所有赏钱,都换成了那构筑成墙壁与天花板的钢板与螺钉——曾与现在的优昙一样侍奉着她的骑士长,无论是在当时还是现在,都不曾以茵黛的陨落为自己换取过一丝一毫的私利……哪怕他知道,茵黛并不会为此感谢他,没准还会觉得他很恶心。

“抱歉……”

终究,骑士长还是在表情崩溃前稳住了自己所有的心情——面前的牢房中,重新恢复了人形的女仆才刚刚有些颤抖着再度站起:那一刻,骑士长仿若看到了自己与“魔女”之间的首次相见。

——你就是……教会为我指定的随从吗?

——是的,骑士茵黛……从士阿尔德涅·范布隆克向您报到!十分荣幸能够成为教会骑士团历史中首位女骑士麾下的从士,我必将不辱使命!

稚嫩的少年以有些紧张的声线一本正经地汇报着——只是在他面前,端坐着的则是甚至可能比他还要更为年幼的少女一人。

——这么僵硬干什么啦……我是茵黛,很高兴认识你!可以叫你阿尔嘛?

那一刻,少女甚至是有些放肆地为少年送上了一个浅浅的拥抱——十四岁的年纪,正是青春懵懂的时光……哪怕现实或许要更加残酷得多,也不至于抹消女孩心底所有的光。

而对于当时的少年而言,那光芒几乎将他的心整个融化了。

……当然了,黑牢之中绝对不是个适合叙旧的所在,现在也不是能让四人坐下来好好聊天的时间——哪怕是最后一个醒来的优昙也很清楚这一点,尤其是在看到阿尔德涅当着自己的面又一次试图联络葛洛莉与史黛拉失败之后。

“巴兰·古夫……这家伙,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当女仆从牢狱地下一层,踏上通往地面的阶梯时,她也终于听阿尔德涅与绘司讲完了所有的前因后果——女仆自认为能够看出自己一行乃至葛洛莉,都足以被驻扎在极光镇的欧罗拉省总督府当做心头大患,但她还真的……没想到在总督府螳螂捕蝉之时,居然还有一个贸易联盟的代表黄雀在后。

“我们所有人都被他算计了……你们自警团也好,总督府也好,主教大人也好,甚至就连收留了他的贸易联盟,恐怕都是这该杀的复仇鬼计划的一部分——”

“但我不觉得这么周密的计划会是巴兰·古夫这种草包能构思出来的产物,阿尔德涅……我还记得你和我提到过,他之前似乎提到,自己还接受了强欲者的协助?特莉丝坦可是和那帮极端分子站在一起的,更何况萨巴斯的成员已经出现在了这所监狱中!”

“绘司……你是说,特莉丝坦谋划了所有这一切?”

一旦有人在耳边提起自己那个来源不明的妹妹,茵黛就会立刻进入神经紧张状态——就连优昙也跟着张大了双眼,至少女仆还没忘记自己之前在那座废弃矿井中吃的一镰刀有多疼。

“没错……但愿这不是真的。如果真的是那家伙在背后作梗……”

“会怎样,绘司女士?”

“虽然我一样看不惯你们这些骑士乃至帝国军动不动就歼灭一切的作战方式……比如说在白叶村,虽说考虑到清缴对象是手中持有冥泥,甚至没准还会有特莉丝坦亲自出战协助的萨巴斯,史黛拉选择杀光所有潜在的冥泥感染者……并非完全不可理解,但如果只是拿这些和发生在罗兰德城内的那些事比,你们显然是不如特莉丝坦更残忍。”

那一刻,在最后一个踏出楼梯间时,阿尔德涅的脸上甚至同时涌起了一丝不解——

“罗兰德?抱歉,虽然可能有些冒犯……但帝国这边能够得到的情报,只是罗兰德在史黛拉的行动后不久便再无任何生命反应。帝国军并未对这座戒备森严的堡垒直接下手……可以告诉我那里发生了什么吗?”

“特莉丝坦……她用冥泥把那里所有的十余万魔物居民全部都转化成了她的泥浆分身,而之后那些泥浆——可想而知,是不可能再恢复成原本的居民了,所以……”

“都被我吞掉了,然后刚刚又在那所废工厂里,被总督大人的新烈光给打没了一部分……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冥泥和魔力之间并不能直接画等号的,吞噬一个刚刚死去的活人,可是比啃一万吨被特莉丝坦嚼过的甘蔗渣滓更有营养得多,那家伙当时把整个罗兰德城所有的生命能量全都卷走了,连一滴血都没留给我。”

眼看着身旁的阿尔德涅几乎已经快要被恶心得吐出来了,茵黛则是无比没良心地用手指狠狠戳向了骑士长的鼻尖——那一瞬间,优昙甚至差一点真的觉得阿尔德涅会当场呕吐,毕竟自魔女口中说出的那些内容显然也并非一般人就能够随随便便接受的。

“够了,茵黛,我——”

当然,骑士长对魔女心里有愧,并不意味着他会在茵黛面前放弃所有的自保努力,包括心理层面的——只不过,只不过。

骑士长所有的辩解与劝阻,尽数被终结于一行四人跑出监狱主楼大门,回归至大院之中、夜空之下的那一刻——

“咳——”

——史黛拉·洛尔瓦的身躯,几乎就摔落在走在最前方的茵黛与绘司脚边:以寒冰武装自己的修女尽管依旧还紧握着那柄属于她的法杖,但她身上那套麻布编织而成的简朴长衣,则是已经被烧焦了大半。

想来,若不是因为史黛拉自己的拼命反抗,她恐怕会在烈火之中连同骨骼一起被烧成灰烬——只因为此时此刻正站立在大院正中央的那个人……以及她的座机。

“主教大人……快,快清醒过来啊!”

“执行……命令……”

含混不清的词句自葛洛莉·德拉格米尔的口中吞吞吐吐地咕哝而出——同一时刻回荡在空气中的,则是更为响亮的机械摩擦噪声与液压活塞所特有的嘶嘶声。

包裹着主教大人的,是一套铁锈红色的钢铁动力外骨骼——或者说,一台比之前茵黛在炽铁魔女纪念塔顶看到的那台小型机甲,更为小巧玲珑的机械人形:茵黛还记得,塔顶那台“嘉兰百合”据葛洛莉所言,并不是整台机甲的全部,而此时此刻被葛洛莉“穿”到魔女面前的这台魔导外骨骼,则是让魔女一瞬间感觉,能够被整个塞到塔顶那台机甲的内部。

负责将魔女之血转化为魔力能量的引擎被如同背包一般背负在这套骷髅一般的骨架背后,喷气口两侧则装备着两根折叠式的炮管。几乎没有装甲覆盖的两条骨架手臂内部可以清晰地看到葛洛莉自己的手臂,而在左侧机械臂末端取代了手掌的,则是一座双管火炮——与之相应,在两条机械腿的末端也各有一只宛若火车轮的带刃铁轮取代了应有的脚掌。葛洛莉整个人如同被保管在试管中的标本一般被“捆绑”在这具铁甲骨骼的内部,而当她抬起头时,刚刚回归地面的四人则是都能够很清晰地在主教大人的头顶,看到一个正闪着光的亮银色金属头箍。

“怎么样……对我准备用来消灭你们的手段还满意吗?自警团的渣滓们,以及叛逆的帝国骑士——你们是阻止不了巴兰·古夫回归欧罗拉省的!”

贸易联盟代表的声音自机甲肩头的外置通讯水晶中带着三分蔑视与怒火就此响起——同一时刻,面无表情的葛洛莉则是在四人面前,拖着自己的机甲毫不拖泥带水地做出了一个战备姿势。

“葛洛莉……杀……遵从……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