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果然都是被安排好的啊。”

“可以这么说,绘司,虽然根据她自己的说法,这次相遇来得未免太早了一些。不过我们所有的伪装……至少对于葛洛莉本人而言,可说是全都白费了。”

魔女行走在极光镇那钢铁铸就的街道之上,身旁与自己并肩的则是那位在她看来根本就不称职的主教——茵黛与葛洛莉并排走在前方,优昙与史黛拉则分别跟在各自的主人身后:这小小的方阵,恐怕已然足以被称为是极光镇中……最为诡异的组合了。

当然,这还是没把茵黛通信水晶中响起的那个声音计算在内的情况……毕竟在一个幻术的干涉下,即便是就走在魔女身旁的葛洛莉也听不到她和绘司究竟在通过水晶聊着什么:茵黛并不指望这种最低级的障眼法能够逃过葛洛莉的法眼,但主教小姐现在显然也对魔女这不愿公开的对话保持了应有的尊重。

“不过,既然她没有主动对咱们表现出敌意……我想,至少应该先做一些交流。哪怕日后对抗不可避免,也能算是收集情报。话说绘司,你那边有什么新状况吗?”

“暂时还没……除了被巴兰拉去丢了一堆贸易联盟无关紧要的文案工作之外——这混蛋,我又不是他秘书。对了,别忘了今晚去到他指定的那个废工厂做清扫工作,我到时候和你们去汇合。”

“行吧,行吧……看来如果是这样的话——”

一边说着,茵黛挥了挥手,驱散障眼法的同时,也将通信水晶重新放回了自己的衣兜之中——同一个瞬间,葛洛莉也将自己的视线转到了魔女这一侧,夕阳之下的主教有着魔女见过的……最美的侧脸。

“葛洛莉女士……很抱歉,我们今晚还有其他的工作,贸易联盟那边的——换句话说就是,截至日落之前咱们的时间并不算多。你刚才说打算带我们去一个合适的地方聊天……我请问一下,咱们还需要走多久?前面不远可就是城中央的炽铁纪念广场了,你该不会是打算带着我们横穿整个城镇去城外吧?”

“当然不会……实际上马上就到了。炽铁纪念广场……没记错的话,贸易联盟的办事处就在那附近,你没准应该……不,如果你们是落脚在贸易联盟的话,肯定会看到过那里。”

一边轻声沉吟着,主教还是很自觉地稍稍加快了脚步——必须要承认的是,作为四人之中体能最差的一个,葛洛莉确实有一点点拖慢了整个方阵的行进速度,虽说无论是魔女还是优昙也都没有过度为难她:她还是四人之中的唯一一个轻伤员呢。

“合作的基础是开放与透明……尤其是主动提出合作的这一方更是要足够真诚。所以……”

——让我来消除你的疑惑吧,茵黛……无论是关于炽铁魔女的,还是关于……罗兰德的。

“所以说……这里就是你挑的地方?说真的,让我感觉有点意外啊。”

当茵黛亲自踏上广场正中央,那座为纪念炽铁魔女而修建的锈红色塔楼楼顶时,夕阳之下的整个炽铁纪念广场便完整无缺地呈现在了她的面前:不知为什么,这栋塔楼并不算高,甚至还没有围绕着广场周边的一部分普通建筑高,但也正是拜此所赐……

“这里看不到城镇的更多……现在的更多。作为纪念地,只要能够看得到回忆就够了——无论是这座广场本身也好,还是咱们身后的那个大家伙也好。”

循着葛洛莉的指引,一行人中剩下的三人便齐刷刷地回过头——映入眼帘的,则是那台静静地半跪在塔顶圆形平台正中央的钢铁人形:不同于当代的帝国军机甲,或者说所谓的“魔导机甲”或者“钢机”,这台约有5米高的机体,其主体与四肢之间的比例一点也不像是人形,反而更加接近某种飞禽,而且不仅如此……

“看不到烟囱和迷你锅炉……这台机体没有动力部吗?看这东西这么残破古旧的样子,葛洛莉,这应该也不是你开发出来的生命能试验机,对吧?”

“你说得没错,的确不是——不过,它是我研究生命能引擎的基础没有错。”

一边说着,葛洛莉甚至同时从自己上半身的皮夹克口袋之中掏出了一副眼镜戴上——那张原本透露着一股野性美的俏脸,顿时就变得文质彬彬了起来。

“这是200年前炽铁魔女本人的座机‘嘉兰百合’——我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大家,包括那些嬉皮士,都更喜欢直接称呼其为‘炽铁’……但我知道它的真名。当然,现在你眼前的这部机体不仅武器已经被拆除了,而且并不完整。兼具逃生舱功能、可以与机体主体彼此分离的驾驶舱部分,现在则是我个人收藏之中最最重要的宝物,或者说……”

“是你从祖辈手中继承来的遗物吧?葛洛莉,虽说我也听过炽铁魔女的故事,我想优昙应该也会有所耳闻,但作为魔女的你既然会对这段故事这么有感情,那么我或许有理由怀疑一下——”

“没错,茵黛……她是我的祖辈。”

一边说着,主教大人低下了头——仿佛有一顶看不见的冠冕压在了她的头顶,压弯了她的脖颈一般。

“其实你应该能够猜得到吧?炽铁魔女,传说中为帝国守护极光镇的女英雄……其实她的故事根本就只是一个骗局而已。炽铁魔女的确是守护者,不过却是一直在为了城镇的自治权,与帝国军相抗争的守护者,而且她最后失败了。为了安抚民心,帝国一方面赐予了魔女的后人以能够世袭的主教头衔,一方面则在200年间通过不间断的宣传工作,成功将她在人们的心中,塑造成了一个真正为帝国奋战的英雄——很讽刺吧?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我所继承的究竟应该算是荣誉还是罪责。”

“果然……嬉皮士们没有搞错。他们其实……也是因为继承了这些‘大逆不道的谎言’才被驱赶到暗区的吧?或许常态下帝国还会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而……”

“暗区基本每三年就要被推倒一次……炽铁魔女现在不仅是英雄,更是系列剧的主人公:帝国国立剧团每三年就会推出一部有关她的新作,但代价自然就是……你们懂得。的确,三年的时间足够让黑暗与真实一同好好喘息一阵子,去笼络更多人汇集到自己的麾下,但大家总是愿意去相信,下一次清洗永远不会再来。越来越多的知识会让人在另一个维度越来越傻——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就算之前一直都因为繁重的研究工作无力干涉更多,但却依旧还会去相信帝国,相信希望,觉得自己的主教头衔真的就能挡下总督府的枪炮,但……!”

“主教女士……够了,可以了……”

接下葛洛莉的话头时,优昙的语气甚至可说有些畏头畏尾——显然,就算此时此刻的主教大人需要为了博得自己与主人的信任主动放一些信息出来,但她放出来的这些东西……

“那个,如果主教女士这边不方便的话,咱们或许可以聊点别的?先切入正题会不会比较好……”

“谢谢关心——只是有些话总是一个人闷着,其实也让我挺憋得慌。不知道茵黛你会不会也有这种感觉呢?大胆猜测一下,你身上背负的东西,恐怕比我头顶这个当初祖先被招安时得来,现在又传到我这里的主教头衔要更沉重吧?”

“不用你多问。还想说什么就赶快说吧——咱们的时间都挺有限的。”

显然,即便主教已然开口说出了很多,茵黛也没有放下心底的警惕……一丝一毫。葛洛莉显然不知道的是,当茵黛意图与什么人进行合作时,她从来都是默认对方的每句话都不真诚,都是为了利用她而存在——有时候她自己也是一样。

“拣重要的说——你到底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很抱歉……就是你刚才不让我多问的东西。”

这一次,当主教做出回答时,优昙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她与她身边的史黛拉一同,有意无意地向着侧后方退了一步——“嘉兰百合”机体的两侧,两对立场不同的主仆便就此再一次站到了彼此的对立面上。

“蒸汽动力普及前,帝国的机甲全部都是依靠作为驾驶员的魔女或魔人提供魔力,再通过其内部的引擎将魔力转化为机械动力——这种运作方式诚然可以让诸如‘嘉兰百合’这种小型机获得足以在无需气囊的前提下破云飞翔的动力,但却要求驾驶员必须是魔人或者魔女……而我所进行的研究,其本质也就是在这种动力机关的基础上,加上一个能够以极高密度存储魔力,也就是生命力的容器而已。你们在罗兰德城外拆掉的,那台由史黛拉驾驶的大型机,其实就是第一台技术验证机……虽然她当时没能完成全部的测试项目,至少没来及以完整功率试射主炮。悚然震撼……那艘和炽铁魔女同时代的旧型地上战舰,其实不仅是整个测试活动所使用的运输平台,更是一艘靶舰。当然了,罗兰德城……”

“我当时袭击罗兰德城门的防卫力量,就是为了给主教大人赐予我的钢机获取足够多的生命能量用于测试……如果你们意图在这一点上纠缠不清,那请至少延后一些,更何况罗兰德城本就与帝国敌对——作为帝国的骑士消灭五百位敌军士兵,我不认为这是什么不正当的行为。”

像是预知到了魔女与茵黛可能会表现出的疑虑一般,史黛拉甚至是抢先一步打断了自己所侍奉的主人,再一次以那比冰霜本身更加冷漠的语调无比强硬地开口——当然,茵黛终究也没有在这一点上让本就有些僵硬的对话气氛变得更加令人难堪:绘司或许很难接受修女现在说出的这些话,但茵黛不是绘司。

“或许你说的没错,小家伙……是敌人就要消灭,至少我能理解。但是你所使用的术——”

“这就是我最想找你了解的东西,茵黛。”

那一刻,主教主动向前迈出了大大的一步——双脚站定之时,她的鼻尖距离撞到茵黛脸上的防毒面具……或许仅有不到一公分的距离。

“生命汲取……这种术是生命能引擎得以实用化的基础,同时也是你甚至在作为骑士时就一直在追杀的对象——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一种出自萨巴斯的术,就和你自己所使用的冥泥一样。如果我没说错,那么……可不可以告诉我,茵黛。”

主教的双眼再一次眯了起来——如果说之前的她像是发现猎物的猫头鹰,那现在的她则更接近于一只正准备与敌人决一死战的猎隼:凛然却又不失炽烈,保持着冷静,却又毋庸置疑地正压抑着疯狂。

“我不知道教会为什么能拿出这种‘异端邪术’……是不是因为当年的你,如果不是的话教会中究竟又正在上演什么……而且,为什么一个在我看来并不算高深的杀人法术会让你如此在意?说到底,教会和帝国究竟想要干什么,萨巴斯又想干什么?”

——以及,魔女……你,又是什么?

“请告诉我吧,茵黛……如果我所怀疑的东西正好就是你所追寻的东西——如果帝国与教会不再纯粹,那我们没准真的能够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