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当魔女解开了自己的心结之后,一主一仆也就再没有必要停留在那荒凉而又寂寥的雪原之中了——只是,当茵黛与优昙真正回归于戈尔卡营地之中后,她们才发现自己一行二人……好像回来得确实晚了一些。

“该聊的都聊痛快了吧,二位?”

在营地边缘迎接二人的并非绘司,更不是本就不隶属于此的阿尔德涅——当六尾狐米可出现在优昙眼前时,女仆长可以很清晰地在这位营地目前的总负责人脸上,看到成吨的疲惫:尽管如此,自妖狐那双瞳仁之中射出的光芒,却依旧是澄澈而又真挚的关切,哪怕茵黛与优昙都同她并不熟悉。

——由此,就连女仆的语调,也随着妖狐的微笑一同变得柔软了起来。

“抱歉,我们没有耽搁什么吧?”

“没有。谈判本就轮不到你们出场的,有绘司大人和我在呢……就算真的需要,我们也不会傻到强迫你去面对那个骑士长的。毕竟,就算我还不太清楚你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但你家主人刚才的态度就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一边以令人安心的语调向女仆做着解释,六尾妖狐同时则是对茵黛也挤出了一个眼神——虽说情绪依旧还可说有些低落的魔女并没有开口回应,但也还是及时地在胸前举起了右手,轻轻地挥了挥:我没问题的,谢谢关心,她如此这般地无声说道。

“总之,我简单来说一下吧……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阿尔德涅骑士长,他是来传口信的没错,但是——”

“但本质上,他并不是谈判代表——帝国希望用停止侵吞林地作为交换条件,换戈尔卡树海的自警团……能够和帝国在应对诸如强欲者或萨巴斯这种极端组织这一议题上,至少形成一种互信互助的机制。”

接下狐狸话茬的是绘司——若是除去老板娘对于茵黛那根本就不加任何掩饰的关切不谈,优昙没准会觉得此时此刻的她甚至可说……还很开心。

“当然了,从我个人出发我觉得帝国想要的绝对不仅仅是这么点玩意——阿尔德涅说这只是欧罗拉省总督一个人的想法,但我可不这么认为,这背后一定是帝国中央高层。”

“绘司大姐觉得,帝国应该是在为进一步的宣传行动准备材料——你们在罗兰德应该也见识到了,自警团在魔物世界中只是一个触角伸得很广的半公益性组织,真正握有实权的还是各大魔物都市各自的领导者,但自警团的名望却足够被作为样板。”

“我大概明白了……帝国是打算拿着和自警团合作的成功先例,说服那些和罗兰德蚁后一样强硬的魔物地方派系放下对抗意识?”

“差不多是这样,优昙——好啦,先不提谈判的事了,反正对方目前还仅仅是表达了一个意向而已,而且帝国主动来找咱们这一侧修复关系,对魔物而言至少不会算是一件坏事。说点离你们更近的吧……茵黛,还有优昙。”

“嗯?”

直到听闻绘司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茵黛才终于抬起了头——即便如此,魔女的眼神之中还是比以往多了一分瞬息之间的柔软……虽说这柔软并没有延续下去。

“巴兰·古夫……这个家伙在人类那边的声誉确实是很差,不过办事效率还算可圈可点——喏,能帮你们两个进入极光镇的通行证已经算是办好了,就连身份的伪装也都做好了。”

一边说着,绘司同时则是将手伸进了自己的衣兜,旋即掏出的则是两张看上去就带着三分帝国味的硬纸片——毕竟,只有帝国才会使用这种干巴巴的证件,魔物彼此之间……即便是在自警团内部,也少有这种专门用来识别身份的卡片或是类似的东西,每个人特有的灵魂光谱才是更好的身份验证工具……假使这种验证工作确实有必要的话。

“身份证?不……是贸易联盟的工作证吗?”

“嗯,不过……怎么说呢,这家伙还真是挺恶趣味的。茵黛,你看你那张上名字那一栏里写了啥。”

“这个……艾琳诺·柏夫?倒是个帝国风格的名字没有错,但——怎么,这个名字有特别含义吗?”

“‘海原之魔女’艾琳诺·柏夫……那似乎是千年前活跃于战争之中的魔女,据最夸张的传说讲,她是魔女一词的来源,甚至本应是贝瑞莱特建国七英杰中的第八人,却因为厌倦了战争做出了与七位同伴不同的选择。”

一边向茵黛做着解释,再度接下了话头的妖狐则是同时做出了一个表示着“请跟我来”的招手动作——在她的指引之下,一行人则是朝向位于营地一角的某座工具间迈出了脚步。

“据说她带领着一批人类与魔物在更遥远的冰海海底建立了不隶属于帝国,也不听命于魔王,独立于战争之外保持着中立,同时还平等地向其他人类与魔物一同敞开大门的城镇——当然了,这只是传说罢了,艾琳诺其人……她在历史中是否真实存在,就算存在的话现在是不是还活着,这都是未知数。不过,传说中提到的这座中立城镇倒是确有其事,是和我们兽耳族一样选择离群索居的水栖魔物建立的城市……啊,扯远了。”

“是……米可小姐,你把我们两个叫到这么一个四下无人的地方,应该也不是来帮我们普及历史传说的吧?”

终于,茵黛先行踏前一步走到了优昙前方,同时则是在开口的那一瞬,也恢复了以往作为泥之魔女时那份标志性的咄咄逼人与自我中心——米可第一时间还没有做出任何表示,反而是在她身旁的绘司在这一刻由衷地长舒了一口气。

“这个嘛,当然不是:就算阿尔德涅此时已经离开了营地,但我只是单纯地觉得,一起散步时如果几个人之间不说点什么的话,会让营地里路过的其他人感觉有些奇怪罢了。至于我……不,我们真正想提醒的,则是——”

“巴兰·古夫亲自交出来的情报……他之前会被强欲者所捕获,据他自己说也是因为在他的行伍打着出城办事的名号、准备向戈尔卡营地递交这份情报时选了比较绕远、比较冷僻的路线。至于情报的内容——”

一瞬间,绘司在暂停讲解的同时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架势在优昙看来,既像是在为什么开心,又像是仿佛差一点就会被吓死一样的后怕。

“之前就提到过吧?极光镇内除了有史黛拉的目击报告之外,还有另两位疑似都会使用生命汲取之术的魔法师——其中之一的身份已经判明是主教葛洛莉,她同时还是三人之中的领导者,而另外一位男性司祭……男性。想到什么了么?”

“男性……?等等,绘司老板,该不会——”

那一刻,优昙已然张大了自己的嘴,就连已经让情绪恢复到波澜不惊之中的茵黛,也随着绘司最后说出的重音与自家女仆的反问瞪圆了那双红彤彤的眼眸——她几乎已经预料到了那个她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而绘司接下来的话语则是更加干脆利落地……验证了她的不良预感。

“没错——阿尔德涅·范布隆克,又是这个家伙。如果身份能像背在背后的旗帜一样肉眼可见,我觉得这家伙没准会被背上所有的旗子直接压断。”

“哦活……是吗?这小家伙……”

——有一个瞬间,优昙甚至在茵黛的脸上看到了一抹完全由怒气扭曲而成的诡异微笑:尽管现实则是,魔女的笑容也没能持续太久。取而代之的是炽烈如火的杀意。

“也好,也好……至少我终于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可以作为我最终选择杀死他的原因了。你说呢,绘司?”

“我说?我说的话,当然是觉得你不该杀他,至少现在绝对不该。就算除去谈判需求——仅仅是从调查行动本身出发,这都不会是好选择。”

“……让人失望。”

魔女眼内的火焰才刚刚燃起,甚至还没能获得第一捆可用的新柴,便就此黯淡了下去——就连绘司也不由得跟着以失落的表情摇了摇头:这孩子距离成熟到底还会有多少年呢?

“冷静,茵黛……阿尔德涅就算和你之间有再多的龌龊,现在的他也依旧只是一个普普通通、专门负责在前线打仗流血牺牲的骑士长罢了,没有任何资料能够证明他拥有足以能让他胜任搞科研立项或是魔法课题的能力基础。相比之下,我反而会更倾向于建议你们先从葛洛莉入手——她才是这三人之中地位最高的那一个,我没说错吧?”

“没错,但是——”

“葛洛莉是魔女,更是研究者……如果你们是为了寻找与生命汲取相关的情报,她绝对是比阿尔德涅更合适的目标,毕竟我们都不是为了帮你报仇才决定与你一同进入帝国的,而且就算真的需要关注阿尔德涅,他首先也是侦查目标,然后才有可能升级成暗杀目标……当然了,葛洛莉也是这样的。先了解,再决定后续。”

一边说着,老板娘则是在走上前的同时,如同不忘任何机会的老油条一般,在茵黛显然是在忙着组织语言回应的空当之中,抱住了自己的这一个干女儿——她从不溺爱,但在对待自己的小辈们时,也绝不会吝啬感情表达。

“别再孩子气了,茵黛……我不信优昙刚才会没和你提到类似的话,但我想说,与其一直一直地念旧念下去,还不如选择抛下执念,去创造一段新的回忆——事要一件一件办的,对嘛,就这样好了。”

这一次,魔女没有再做回复:她只是轻轻地划开了搭在自己腰间的那一双手。

“那就给我留个机会……除非我主动放弃。”

那一瞬间,茵黛低下了头——或许某些感情在她的心内永远也不会消失,但至少……

“现在不是扣动扳机的时刻——但那天总会来的。在那之前,我就姑且当自己是在炼制火药吧……好烦。”

“但这就是自警团的生活啊……嘿嘿。”

做出回应时,绘司的声音甚至也变得沙哑了起来……显然是因为在刚刚的交涉之中话说的有点多。

“黑白倒转,战争之后是新一轮的和平——真是了不起的缘分,该这么说吗?算了,就先拿好你们的‘工作证’吧,要继续开工了,而且我也会和你们一起去……至少,让我见识一下,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