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无论葛洛莉主教究竟有多么的深不可测,她都并不是此时此刻摆在绘司与优昙面前最紧要的问题——毕竟,她们需要首先救出那位被掳走的巴兰·古夫,才有机会把行动计划继续向前推进。

也所以,在最终确认完所有的准备工作后,老板娘与女仆长便没有一丝耽搁地来到了克劳迪亚城的传送枢纽前:从外表上看,这东西就像是一朵水晶雕琢而成的巨大莲花。

“跟我来……走进去就可以。花瓣一闭、一张,然后咱们就到戈尔卡了。”

“好,好的……”

说到底,不会使用魔法的优昙对于这些高深莫测的魔法装置,总是抱有一点化不开的疑虑与畏惧——那是生命本能之中对于未知的恐惧。由此,当那精雕细琢的硬质莲花瓣合拢起来时,优昙也随着渐暗的光线一同闭上了自己的眼,然而随后,重新唤醒了她的却不是再度明亮起来的光线,而是某种来得更快,也更加……凛冽的东西。

“……好冷!”

张开双眼的同时,只穿着一套布质女仆装的优昙几乎差一点就直接把喷嚏打出来了——就算冥泥赋予了她得以永远远离一切疾病的体质,但仅仅是单纯的寒冷,也依旧能够让她感觉到……十足的不适。

“没办法啦……这里是帝国北部边境,极光镇之所以得名也是因为能够看得到北极光——冷的话,忍一忍吧。”

“我还是没问题的,老板……不过,这里的魔物们,大家都——”

和克劳迪亚城不同,戈尔卡营地中的传送终端并没有被安置在室内,而是就这样简简单单地被放置在了营地中央的广场上——也所以,在环顾四周时优昙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在层层松柏密林之间的空地上构成了整座营地的,是大约三十余座完全由圆木搭建而成的单层木屋,而穿行在建筑之间的魔物们尽管看起来是按照贸易联盟与自警团的不同所属,分别穿着黑色或是墨绿色的厚重大衣,但衣服遮不住的,则是……

“都,都好可爱啊——哇!毛茸茸的耳朵和大尾巴!”

——无一例外,除了绘司与优昙自己之外,这座与其说是哨站,不如说更像是一座林场的营地中,穿行着的全部都是拥有着猫耳或狐耳,并且身后还拖着对应长尾的魔物:尽管在帝国出身的优昙眼中,他们似乎无法被归类于魔物六大种族中的任何一个,但是……

女孩子嘛,对于毛茸茸的东西总是少点抵抗力——尤其这群毛茸茸的魔物还是七分女三分男。

“是呢……在魔物之中,他们被叫做兽耳族。原本一直隐居在帝国北方冰原与针叶林树海中的他们,因为与帝国从未爆发过正面冲突,因此既没有被帝国一侧记录过,也没有和我们这些听命于十大魔王的魔物们有过过多接触,他们有自己的领袖。直到……”

“——直到帝国为了扩张领土、修建新的殖民地,开始向我们世世代代守护的树海伸出毒手。在那之后,原本保持着独立的兽耳族便派出我们狐耳族与猫耳族两支部落,同魔王的眷属们在抵抗帝国这一点上达成了一致。”

抬起头时,出现在女仆面前的,是生有一对银色狐耳与六条狐尾的魔物女子——每条尾巴都是如同镀了纯银一般,浅灰色的毛发之上闪烁着柔和的银光,而在尾尖甚至还闪烁着点点幽蓝色的火光。

“好久不见了,绘司……自从你调离这里算起,应该已经有70年了吧?”

“差不多。是你接了我的位子吗,米可?”、

“当然。分队长升官成了地区支部长,那自然就是由副分队长顶上位置咯。”

一边说着,六尾银狐则是同生有鹿角的老板娘毫无顾忌地拥抱在了一起——那一幕甚至让优昙感觉有些惊诧。

“抱歉,绘司老板,但这是……?”

“啊,你就是通讯里提到的优昙吧?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是米可,自警团戈尔卡营分队队长——这里的规模太小,不足以设立地区支部,因此只有一个分队驻扎,我也就算是自警团在这里的负责人了……当然,是在绘司队长升迁之后。”

“是,我在出任罗兰德支部长前一直是这里的分队长。只不过米可……”

相比于米可,绘司在做出回答的同时,脸上的表情就要严肃得多了——尽管如此,优昙也依旧能够确信,老板娘心里此刻估计别提多开心了:想来,鹿与狐在此处曾有过足够深刻的友谊。

“要先谈正事吗?我明白了……救人那件事。”

“我们会需要你的帮助,米可——当然不用你强行调动这里的防卫力量来协助我们,毕竟帝国军在这片树海一直都不安分,但如果你知道这附近强欲者据点的位置……”

“我明白了。”

作答的同时,银狐也将自己的表情调整到了执行任务中最应有的严肃认真——向着传送终端不远处某座木屋迈出脚步时,米可向着绘司挥了挥手,而后者便立刻领着身边的女仆长跟了上去:显然,有些东西或许并不是很适合……在公开场合展示。

——至少在米可看来是这样的。虽说实际上,她估计只是没把地图随身带在身边而已。

当优昙与绘司一同从戈尔卡营地出发,在树海中朝向北方迈出脚步时,优昙甚至是如此有些无奈地想着——在她看来,告诉自己一行二人说“在营地北侧的树海中发现了疑似与强欲者有关的不明设施与可疑人员活动”并不需要米可一定要回到住处拿出地图。

当然,优昙并没有傻到在米可面前把这句话说出来的地步——甚至是在与绘司一同踏上营地外,林间那坚硬的冻土地面后,女仆也没有再去询问更多:如同回到家乡一般,女仆前方的绘司在前行的路上甚至都没有去认真看路,仅仅是凭借着记忆与直觉在林间那甚至无法以肉眼辨别的道路之上行走着……她的速度,容不得女仆在全力追随的余裕之间再去思考更多。

——直到此时,甚至还不到20岁的女孩才会觉得,自己曾获得的便都仅仅是主人所给予之物。

脆弱,迷惘,如同松枝之上被风吹落的雪花——要落到另一根树枝上吗,还是彻彻底底沉入泥土与大地之间……沉入那漆黑色的污泥之间?

她回过头——戈尔卡营地此刻已经消失在无边无际的树海之内,隐藏在那层层叠叠的针叶之后,超越了目所能及的极限。

说到底,若仅仅是为了回报主人的救命之恩,那么的确只需要对主人言听计从,尽管去一路蒙着眼睛狂奔下去就好——但是,主人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还有那些过去……

“就算是说成要用挖掘主人的秘密,作为对她一个人任性逞强的惩罚,但是——”

纷乱的思绪一旦扬起,便不再有停歇的可能性——当一个人沉默着,走在一片冰封而又寂静的森林中时,总会开始去思考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而显然,优昙还拥有一颗属于人的心。

“‘这样真的好吗’。是想这么问吗,优昙?”

女仆长抬起头,老板娘正停在某一棵有着红色树皮的松树下静静地等待着她。

“绘司老板……”

“心里想的是什么,嘴上已经全部都说出来了——我听得到,而且你的脚步变慢了。是想要被抛弃吗?”

“不!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那就加快你的脚步。”

没有怜悯,没有迟疑——老板娘只是看到优昙不再说话后,再一次向前迈出了步伐:迅捷,有力,是属于鹿的矫健与灵敏。

相比之下,优昙所能做的便只有一时放空所有的思虑,尽管拼命驱使着自己的双腿意图赶上前方那双不受重力束缚的脚——绘司在前行之时,若是路过雪地,则是连脚印都不会留下半个的。

女仆本以为,没有人会怜惜她的疑惑——直到她在松针之间听到了温柔的低语。

“不想被她抛弃在身后的话,就尽力向前吧——她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人,使命与罪恶感在她的心尖上筑起了高高的城墙,其中用悲伤摞起了直通云霄的高塔:知道吗?她是一定会成功的,无论去做什么……小到克服恐高症,大到阻止自己的妹妹统治世界,因为她永远都有足够的时间去为这个世界做无穷无尽的事。那是她消磨时间的唯一方式,但作为个人,她已经找不到理由再为自己去做任何事。”

“绘司老板……”

“而现在,优昙,至少你给了她一件可以为自己去做的事……去掩盖,去一边拼命维护自己用悲伤和孤寂堆起来的高塔,一边在塔顶的魔女宝座上冻得唧唧索索,但她却浑然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越来越冷。”

女仆抬起头——老板娘始终没有放慢自己的脚步,哪怕一丝一毫。

“现在的你,和她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从身体角度来说……所以,不要输掉,务必打败她:碾碎她的孤傲,让她能为此好好哭一场,没问题吧?用你的实际行动让她明白,只因为自己确实背负着罪恶就要用悲伤继续孤立自己,这种行为有多么的傻……让她看到你是怎么战胜同样的困境,怎样为灵魂重新涂上颜色的,趁着你还没和她一样失却灵魂之中所有的颜色。”

“可是,绘司老板——”

“相信你自己。前方能够感觉到有些异样的魔力……这一次,就让我先看一看你能拿出多少的信念和实力,去做你那位主人因伤痕所困而做不到的事吧。”

那一瞬,林中最后一道尚且流淌的溪水凝结成了坚固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