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绝大多数防卫系统而言,其有效性都建立在“闯入者对其运作原理缺乏了解”这一基础之上——所谓防外贼不防内鬼不过如此。

在这一点上,罗兰德水牢的防卫结界——确切来说,探测结界也未能免俗:当一行三人完全理解了其运作方式后,想要不动声色地穿过这道防线,需要的仅仅是……

一次倒栽葱而已,至少对于优昙而言是这样:能够操控重力的绘司姑且不提,她实在无法理解自己的主人是怎么做到在没有丝毫借力点的半空中,做出一个完美后空翻然后——

“……法克。”

——砰。

与城镇之内一样寂静无声的水牢大院正中央,绘司眼看着面前那先后一般无二地将整个上半身都陷入到了泥地之中的一主一仆,感觉自己额头上的汗珠整整掉了十四对半——优昙是还做不到在半空中调整姿态,但茵黛你在空中后空翻了一整圈360度又是为了什么?头该是朝下着地结果还是朝下着地,转了一圈只是为了锻炼身体吗?

反正你们两个也都摔不坏……算了,不考虑那么多了——如此这般地想着,绘司所能做的也就只剩下如同拔萝卜一般,拽着那一主一仆的腿将她们从土中生生拔了出来,旋即带队以最快速度突入了水牢大院东侧那如同一座小型城堡一般的管制栋。

即便真正的囚禁区入口是位于西侧那通向地下水脉的隧道口,但绘司可没有兴趣进去后摸黑把所有的牢房单间都搜上一遍——老板娘很清楚的一点是,在管制栋内部会有一块记录水晶中保存着所有囚犯的信息,但当一行人冲到档案馆门前、突入到这如同一根支撑柱一般庞大的水晶圆柱体面前时,更令三人感觉到奇怪的则是……

“守卫呢?就算自动人偶可以替代活人进行很多防卫工作但是——”

“是啊,狱卒也好,自动人偶也好,什么都没出现……虽然省了很多麻烦,但未免也太不正常了。”

迎合着水晶柱前绘司的疑问,茵黛则是直接摘下了自己的防毒面具——在大多数时间,魔女都要戴上这样一幅面具的目的,其实在于帮助和自己面对面说话的人屏蔽掉自己那蕴含着冥泥成分的呼吸,只有两种场合会让她在人前摘下面具:其中一种是忍不住烟瘾想要抽一口的时候,而另外一种则是……

“气味不对劲。不仅之前那股让人不舒服的味道不见了,而且……算了,即便想要验证,也得先找到点什么活物才行。绘司,你确认完你那位二把手的位置了吗?我觉得如果咱们不快一点去地下牢房区找到她的话,没准……”

“虽然不清楚是什么让你如此焦躁,但我确实已经找完了……地下三层左翼,第二常规隔离囚室。走吧,咱们——”

“先戴上这个。”

老板娘迈出脚步的同一时刻,魔女则是随手从外衣口袋之中掏出了一张备用的防毒面具,随后立刻有些粗暴地将其按在了绘司的脸上——绘司并没有做出任何代表着拒绝或反驳的表示,而是在冲出档案室的同时,以最快速度绑好了面具在脑后的系带。

魔女对于厄运的预感一向都很准——她们就是厄运的化身,自然很熟悉同类的味道。

有了目标之后,再按图索骥找到地下三层的那间牢房就不费事了——更何况在这座名为水牢,实际上也有着至少一半常规牢房的监狱通道中,必要的指示牌也一个都不缺:三人几乎只用了两分钟,便一路小跑到了那间关押着自警团罗兰德支部副支部长的牢房大门前,而随着主动请缨上前的优昙大手一挥,看似坚固的石门也在冥泥凝结而成的刀刃之下瞬间断作两半:至少目前在女仆看来,这泥浆还是一如既往的可靠而又强力。

而随着所有的阻碍就此终告崩溃,久候多时的三人面前最终出现的,则是一片朦胧的黑暗:尽管牢房之中并没有点灯,但无论是在三人之中哪一个的眼中,都能够清晰可见的则是牢房角落中那张茅草床上,正静静横卧着的虫族女性:优昙可以清晰地看到她头顶生着的羽状触须与背后那状若飞蛾的华美翅膀,只是当绘司先一步想要上前时,却是被茵黛毫不犹豫地拦了下来。

“凉风?太好了,你没——”

“别靠近!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生命力,这家伙体内……”

“我……还没死,绘司……杀,杀了我……快……”

下一秒,在茵黛眼中本应已是死人的虫族女性,却是颤抖着从那草榻之上重新站了起来——她转过了身,而直到那一刻,优昙才发现在她的眼窝之中已经没有了瞳孔,甚至连眼球都已经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则是……

“咕,咕哇……哇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优昙所目睹过的,最为剧烈的呕吐——以至于凉风把自己的胃袋与食道也一并吐了出来,然而其中却绝不仅仅是鲜血与内脏:同一瞬间,泥浆几乎是从虫族女性身体上的每一个孔洞之中喷涌而出,旋即在她脚下凝聚成了一片不大不小的泥潭。

那是冥泥,但显然不是来自于茵黛的。

“凉风!!!”

“杀,杀了……杀……”

“离她远点,绘司!她很快就要不是她自己了——”

魔女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绘司牢牢地控制在了自己的怀中,以免她就此失控冲向面前那已经被污泥浸染了灵魂的可怜人——而同一瞬间,无数由泥浆凝聚而成的触须则是从凉风脚下喷涌而出,旋即彼此缠绕成为坚固而又丑陋的壳,将本就应该是诞生于虫蛹之中的飞蛾再一次封闭到了一个新的茧中。

“涂抹灵魂的颜色,直至将其染成无色的暗……”

“没错,茵黛。这就是冥泥……啊,我或许不需要提醒你这些的,但你旁边那位女仆小姐,又对自己重获新生时的模样了解多少呢?通过掏出心脏来夺走对方所有的生命力——这种已然行将就木的术虽说真的一点也不美,但却能够同时让受害者失去意识,以至于感受不到自己被冥泥转化的痛苦,这算不算是某种腐朽的浪漫呢……你说呢,茵黛?”

三分戏谑,三分不屑,外加四分令人毛骨悚然的危险——那冰冷的女声就此在这牢房之中凭空响起,然而魔女一行三人暂且也没有空闲再去追溯其来历了:啪啦,啪啦,裂缝就此蔓延于眼前的茧壳之上,直至茧壳本身迸裂成为无数细小的碎片。

身躯重获自由之时,凉风还依旧保持着被封入茧壳前最后一刻的扭曲姿态——然而,在她眼中重新闪烁而起的光芒,则是与茵黛一般无二的红。

“杀……奉罗兰德女王之命!诛杀叛逆者绘司!啊啊啊啊啊啊——”

“咳,居然——”

那一瞬,虫族女性只是怪叫着扑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老板娘:与优昙的战斗方式一般无二,她在伸出手臂时,将其转换为了一支锋锐的投枪,然而抢先一步替老板娘做出反击的则是魔女本人——茵黛将怀中的绘司随手丢给了一旁自己的仆人,随后则是以腰间的骑士剑瞬间砍出了一刀无可挑剔的拔刀斩。

“但愿还来得及,但愿还能杀得死你……!”

“抱歉,来不及了。如果你认为这一剑不足以杀死你旁边那个用同等手法创造出来的女仆,那也就不可能杀死凉风,虽说……”

一刀两断——凉风的身躯在那一刻,被茵黛干脆利落地分割成了上下两半,然而那落在地上的两截残躯,却是瞬间再一次溶解成为了无形的泥浆:翻滚着,沸腾着,喷涌成为一条昂起身躯的眼镜蛇,直至最后再度凝结成为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形。

——防毒面具,及膝的长衣,以及包裹着整个小腿的长筒靴,甚至就连那纯白色的短发与赤红色的眼瞳,都与茵黛本人一模一样,仅有的区别则是外套的颜色:面前这位同样诞生于泥浆之中的女子,却是穿了一身纯白。

“冥泥。若仅仅是与一般的活物彼此接触,这凝聚成为固体的死亡便会与受害者体内的生命力彼此冲突,直至将肉体与灵魂一同抹消于无可抑制的湮灭之中——但如果,是向一具已经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的躯壳之中注入泥浆的话,最终的结果便是完全服从于其创造者的泥浆傀儡:前提是,它们没有像你身边那位女仆小姐一样,在被抽取生命时还被有意保留了人格。”

“闭嘴……闭嘴!你不该存在于世的!”

有些讽刺的是,当茵黛再次挥剑斩向面前这从凉风残躯之中昂然站起的白色魔女时,使用的剑技在优昙看来,显然还是教会交给她的东西——那一刻她甚至在那柄骑士剑的剑刃上看到了淡淡的圣光痕迹,不知道是不是魔女有意为之。

然而,对方显然并不吃这一套就是:白骨雕琢而成的长杖凭空出现于白魔女的掌心之中,旋即稳稳地接住了黑魔女气势汹汹的一刀——尽管她和茵黛一样戴着同款的防毒面罩,但在那一刻,她明显在笑。

“不该存在的是你,茵黛……或者,我是不是该用另一个名字称呼你,伊索尔德?果然,白叶村外那一战中你还是吃了太多的泥浆啊,否则……你又为什么要留下这女孩的命,用她来承载那些即将超出你承受能力的泥呢?”

“给我闭嘴!特莉丝坦……果然当时是你在背后搞鬼,但我是魔女茵黛!除此之外我不是任何人!!!”

“啊,既然你用这个名字称呼我,那我又为什么不能用与之相应的那一个名字称呼你呢……”

下一秒,魔力在黑白魔女之间的空气之中迸裂成为如声音本身一般迅疾的冲击波——茵黛几乎是倒在了身后优昙的怀中,而特莉丝坦却只是向后轻轻地退了一步,仿若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伊索尔德,我亲爱的姐姐大人……好久不见了,你耍小聪明的本事还真是进步神速,但这就是你和亲妹妹叙旧的方式吗?真是冷淡得让人伤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