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有酒今朝醉,绝不望杯空流泪——这是茵黛一如既往的信条,而在绘司看来,显然优昙也已经接受了这一点:无论是对于主仆之中的哪一个这都不算坏事就是了,老板娘很愿意去相信这一点。

眼看着走在自己前面那正互相冷嘲热讽着的一主一仆,绘司甚至莫名地感觉到了一阵嫉妒——虽说于她而言,把坚强贯彻到像茵黛一样,用幽默对着命运本身比中指的地步……还不是必须的,但总归而言……

或许人都是会去羡慕自己没有的东西吧,哪怕并不需要——如此这般地想着,老板娘便也一同轻笑出声。离开罗兰德时,绘司并没有准备第二枚用来代步的火箭,也所以此时此刻的她也只得像是那一主一仆一样,用双腿丈量这片苍茫的草原:出于身材原因,绘司原本一直是不喜欢长距离徒步的,但在那有些阴阳怪气的“欢声笑语”与夕阳的陪伴下,就连那寂寥的草原本身,仿佛也变得可爱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绘司甚至希望这旅行可以永不终结——只不过,现实并不会让她就这样如愿就是。

——罗兰德草原上并没有什么足够像样的遮蔽物,也所以当不远处那支黑压压的队伍出现在绘司的视线中时,一行三人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刻进入戒备状态:绘司并不是以眼力见长的翼人族魔物,而优昙和茵黛……冥泥对感官的损害也没有放过视觉。

尽管如此,绘司还是在发现对方的同时,便第一时间辨认出了他们是何许人也——随后,这结论就让老板娘的心情一下子从顶峰跌入了谷底,还是断崖式下跌。

“非常抱歉打扰了你们说相声的兴致,二位……前方有罗兰德的兵蚁群。”

棕黄色的斗笠盔,搭配深褐色的藤甲与手中宛若战旗一般的长戟:那是绘司早已司空见惯的,罗兰德兵蚁的标志性装束,绝对不会有错……毕竟,之前出现在“小鹿乱跳”来找她问罪的那位兵蚁长,穿得就是一身同款的护甲。只是现在——

“虽说在整片罗兰德草原范围之内遇到他们都算不得是怪事,但据我所知,现在咱们应该没有走到他们的巡逻路线上——这不是偶然和咱们迎面撞上的巡逻兵。茵黛……”

“我明白——这是冲着咱们来的。应该说是冲着你来的更恰当些吧,绘司?”

“谁知道呢……但愿不是。”

眼看着对方正笔直地朝向己方三人所在之处大步走来,无论是茵黛还是绘司自然就没有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退让,而是迈着同样嚣张的步伐迎了上去——至于优昙,她在这种场合下还没有过违逆主人的记录。

只是不同于那更为豁达的一主一仆,绘司则是在没有人看见的角落之中,露出了一丝为难的表情——然而在下一瞬间,所有的一切便被老板娘头顶那双角状头冠投下的阴影所淹没。

——罗兰德城会派出兵蚁追杀在汇报中应该已经是死人的自己,这也就意味着,约尘他……!

“叛徒……找到你们了。以为警备队长一时昏了头把你们送出了城,就能保你们免遭女王陛下的制裁了么?绘司,还有魔女茵黛及其随从——要么向我们投降,与我们一同回罗兰德城接受陛下的审判,要么就直接在此准备伏法吧!这是你们最后一次做出选择的机会!”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虽然于优昙而言,因伤未能目睹之前“小鹿乱跳”大堂中发生的那场争吵这一点,让她此时此刻在这支兵蚁大队之前感觉略微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当领头的兵蚁队长在走上前的同时,一边把一颗血肉模糊的头丢到三人面前,一边大义凛然地下达了最后通牒时,女仆也基本猜到了此时此刻正在自己面前上演的究竟是什么戏码。

那颗头,应该就是……

“约尘兵蚁长……好啊,你们就这么连一丁点沙子都——”

“罗兰德城是女王陛下的领土,除了忠诚于陛下的臣民之外,这块土地上不需要任何杂质的存在:服从或死亡,约尘自己选择走上死路,那陛下也只好成全他了——当然,你那些参与了这次叛乱行动的可恶下属也一样已经尽数伏法!对你自己而言,绘司,这是最后一次警告,如果你还想要争取女王大人的宽恕,在死前还能在监狱里见上他们一面,就……”

——那一瞬间,优昙抬起了头:她看到绘司已经不知何时越过了自己与茵黛,在距离那位领头的兵蚁队长最近的地方高高昂起了头:同一时刻,落日消弭于兵蚁大队身后更远处的地平线之下,与那显而易见的怒焰一同铺满天空的,是黑暗之中璀璨的星光之眼。

“夹在两种立场不同但性质一致的秩序之间,果然还是很难受……你说是吧,茵黛?”

“别说废话了,绘司——该干什么干什么吧,你先上,打痛快了我再给你收尾。”

“——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略显扭曲的高喊于一瞬之间燃烧成为更加失控的暴怒——那是优昙第一次看到绘司如此可怕的模样,以至于女仆甚至在做出迎战准备时,最终也慢上了一拍:相比之下,茵黛则是干脆退到了一旁,把面前所有的一切都留给了曾在罗兰德苦心经营了七十多年的老板娘。

女仆才刚刚将自己的手臂重新变化为那柄将将勉强用惯了的屠刀,面前的兵蚁长便已然在一阵比疾风更加迅捷的波动之中,被打飞了足有五米远:甚至还没等他摆好进攻的架势,引力便已然在绘司头顶的双角之间凝结成为一道狂乱的波动,旋即向前迸裂成为一股肆意的怒涛。

而自然,这一次哪怕是老板娘也没有再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心慈手软——恰好砸入了兵蚁大队的兵蚁长在原本整齐的行伍之中立刻引发了一阵混乱,而在上前一步的同时,自双角之间落入绘司手中的,则是一颗几乎已经凝结成为纯黑色的深紫色球体。

借由这双自千年前那场大战时流传至今的头冠,老板娘所能够使用的,是凭借一己之力扭曲重力,或者说引力的术——无论具体用起来是表现成排斥一切的斥力场、令人眼花缭乱的引力扭曲,还是如现在一般,凭空制造由魔力凝结而成的引力源……尽管,那显然已经不仅仅是普通的引力源那么简单了。

“糟了,这老娘们不对劲!兄弟们,赶快——”

“叫我老……是嫌我杀你们的理由还不够充分吗,女王陛下的走狗们?!”

如果说之前的绘司已然可以被形容为“暴怒”,现在的她或许就已经只能用“狂怒”来形容了——那悍不知死的兵蚁群在勉强整理好队形后便再一次冲向将双手高举过顶的绘司,迎面打来的则是更为狂乱的气浪:老板娘并不是因为做不到仅仅用斥力波动打碎这些小蚂蚁的外骨骼,才选择仅仅将他们推开的,毕竟……

“这是我从茵黛身上学到的……对最恨的人,就要下最毒的手解恨。至于你们几个——”

尽管才刚刚日落不久,但在那一刻,已然凝聚到比午夜更为深邃的引力球,则是被老板娘猛力掷向了兵蚁大队的正中央——比夜空更加深邃的黑洞并没有直接砸到地面上,而是在兵蚁们的头顶一划而过:然而,由此而生的引力,则是将那些无比忠诚的卫士连带着他们脚下的整块地皮一起牵到了云端之上。

——只有在足够的高度引爆,这被绘司亲手创生而出的迷你黑洞才不会伤到无辜的花花草草:当然,对于那些被吸进去的可怜虫而言……

“越是靠近事象边界,相对时间就越是迟缓——直至我的一瞬,无限延伸成为你们的永远。能理解吗?你们会有无穷的时间去体会的……”

天穹之下,就连星光也一并在那通往虚空的黑暗之中迷失了方向——在优昙与茵黛眼中,冲入天空的兵蚁们已然尽数被湮没在了那片无可僭越的阴影之中,而同一个瞬间,自绘司眼底闪起的,则是一丝源自上古之时的紫色光辉。

“集束式黑洞炮——爆碎!呼……”

那一瞬间,傍晚时分的星空在宛若开天辟地般璀璨的火花之中重归寂静与温柔——同一时刻,绘司却几乎是整个人仰天向后倒了下去,恰到好处地落在了身后优昙的怀中:鹿角头冠坠落于地,老板娘的后脑则是不偏不倚地枕在了优昙胸前正中央。

“老板娘,这一击真是太……”

“太矫情了,对不对?好累……上次用出这招还是在700年前,亏我还记得怎么使——小家伙,快扶我站起来啊!你是打算抱着我继续旅行吗?”

“抱歉,老板,我的胸没有主人的那么软——啊!主人我错了——!”

绘司重新自优昙怀中站直的同时,这一次自女仆四肢之中疯长而出的则是一丛一丛的草莓——发芽,开花,结果,最后甚至还被茵黛在来到绘司身边的同时顺手摘了一个吃,整个过程也没有拖到三秒开完,熟练得仿佛经过了千万次排练一般。

“你啊……就是嘴欠。不说其他的了,绘司你要不这次换成我来枕一枕?我保证不会输给我不成器的仆人哦。”

“虽说她的大小和你比确实是有点‘不成器’,不过……怎么,你也开始嫉妒自己的仆人了?你也是史黛拉·洛尔瓦?”

“我可没有,开玩笑的……说正事吧。刚才的我也都听到了,先不说什么谁枕谁的问题,看起来前往欺瞒之月魔宫的旅行,似乎要暂停一下了对不对?”

“如果你们愿意和我一起的话……罗兰德。我得回去把自警团的人都救出来才行,你打算跟着来么,茵黛?”

没有回答——或者换句话说,魔女没有开口回答,而是简简单单地点了点头:就连她身后,依旧被包裹在一团草莓枝之中的优昙,也透过叶子的缝隙眨了眨眼以示肯定。

“很好,这就对了,感谢兵蚁们无私的牺牲,也感谢绘司老板娘送上的助攻,所以现在就回罗兰德去领礼物吧,魔女……还好帝国军的小计划没有给我带来太多意外。”

——不远处,将三人之间一切都收入眼底的高挑白衣女子正轻轻地笑着:幽蓝色的蝴蝶自她身边凭空出现,将她的身影淹没于一片荧光之中,旋即自夜空之下彻底消弭无形,仿若她从不曾出现过一般。

“不该存在于世的人只有你自己,茵黛——亏你还那么在意一个捡来的女孩,以为有她在就能掩饰自己在白叶村外的失败吗?真是有意思啊,我要是她的话,恐怕早就开始怀疑你说过的每一句话了……而且无论如何,我也是时候丢出下一柄斧头了,唔呒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