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起的红色烟雾是代表危机的讯号——也因此,当刚刚搜查完南厢最后一间地下宿舍堡垒后的优昙,在看到那道宛若血痕的烟柱升腾而起时,甚至直接便是眼前一黑:她很清楚,如果是足以让自家主人陷入危机的敌人,对于自己而言没准根本就是无可战胜的。

尽管当她以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赶回罗兰德天坑洞口时,她并没有见到自己预想中的惨烈战斗现场就是——茵黛甚至可说是正优哉游哉地坐在了天坑边缘的石阶上,手中还依旧把玩着那根伤痕累累的古旧烟袋,而且这一次魔女正在吸食着的东西好像是红辣椒。

“主人,您没事?那刚刚的信号是——”

“是为了叫你过来汇合,咱们要准备出发了。顺便,南厢居住区里不仅没有敌人,也没有任何一个活物在……我猜的没错吧?”

“的确如此,所以说接下来主人要去追击的是……”

“……是这样。给我好好听着,也做好心理准备。”

自石阶边重新站起的同时,魔女一边掸了掸自己的上衣下摆,一边以最为简短的话语向优昙解释了刚刚自己这边发生的一切——包括与绘司的联络,以及于大地之中捕获到的信息。

在她整理衣物时,有一个瞬间,优昙觉得自己似乎在主人的上衣内侧看到了某些像是肉质卷须的东西——当然,仅仅是一闪而过的注目并不足以让女仆判断出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乃至于没办法让她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看到了什么:更何况,从茵黛口中讲出的那些话也足够让她震撼了。

“也就是说,咱们接下来要面对的……无论是什么,都拥有足以,榨干整座基地所有守卫的实力?主人,咱们真的要——”

“作为冥泥的使徒……其一,咱们必须去;其二,我敢肯定那家伙绝对不敢用吸收对付咱们,虽说我几乎可以断定他们会拥有其他足以严重伤害咱们的手段。说到底,你以为冥泥仅仅是某种从死者残躯之中提取而出,而且完全无懈可击的魔法泥浆么?如果真的是这样,使用这东西的法术恐怕早就传遍全世界了。”

尽管面罩遮蔽了魔女的面容与表情,但在茵黛开口那一刻,优昙完全能够确认的是,在那张面罩之下一定会有着一张无比认真严肃的脸——仅从眼睛就能看出这一点了。

“主人,为什么——”

“如果你能让我看到……足以面对真实的理性与热忱,那我不介意告诉你原因。原谅我的傲慢……如果这真的是傲慢,但无论是冥泥本身还是我知道的一些其他东西,对于如今的世界而言,或许都能算是足以致命的毒药。简而言之,我拒绝把这些东西分享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

“请不要叫我小姑娘,主人。我是您的仆人,不是某个路过的村娘。”

——那是优昙自进入洛尔瓦家成为一名职业仆人起直到现在,第一次以绝对明确的态度,向自己的主人表示拒绝。

“优昙?”

“您说的这些对我不重要。您的力量……您的过去能做什么,并不是优昙需要刻意思考的东西,因为作为仆人的我,只需要贯彻您的意志就好。这是您应得的,您救了优昙的命,所以这条命理应在剩下的时光之中为您而活。优昙会尊重您的决定——无论您做出什么决定。优昙相信您会这么决定是因为您认为让优昙知道更多,会不利于优昙对您的服侍。只不过……”

一边说着,身着女仆裙的少女缓缓上前——蓝眼睛看着红眼睛,那其实也是两双年龄相仿的眼。或许茵黛的红眼睛看上去确实要稍显成熟一点点,但也仅仅只是一点点而已。

魔女和女仆的眼神有着一般无二的清澈与疑惑,乃至于稚嫩。

“作为仆人,优昙相信自己不应该仅仅负责执行主人的指令,毕竟您其一没有把优昙变成傀儡,其二也没有去制作一个傀儡取代优昙的工作。主人,优昙愿意与您分担您肩头的任何东西……行李与责任,荣誉与罪责,那些东西究竟是什么对优昙不重要,优昙能看到的,只是主人的肩膀被压得很疼。”

——那一刻,女仆的视野之中,魔女的双眼与她身后的夕阳一同陷入了沉默:下一秒,太阳的光辉就此淹没于地面之下,仿若是为了这污秽的二人创造一片足够阴暗的夜来隐藏自己一般。

“……不必了,谢谢你能告诉我这些。就目前而言,我觉得我还没什么问题,但正如你在担心我……有些伤,我一个人自己慢慢来治就够了,心病也是会传染的。”

优昙能够感觉到,魔女在开口的同时,借由身高优势将手放在了自己的头顶,轻轻地揉着自己的头发——那只如同已经死去一般冰冷的手掌或许没有变得更暖,但至少已经感觉不到僵硬了。

“能接受吧,优昙?说实话。”

“了解,主人,我会说实话……您关爱仆人的心意优昙体会到了并完全能够理解,但您一个人逞强的样子真是噁爆了。”

“你找死!你神经病吗——还是说,你会以为我身上没带香菜籽就治不住你了?!”

下一秒,女仆的整个下半身几乎都在魔女的一踢之下重新被还原成了黑色的泥浆——取代了双腿从女仆的躯干之中生长而出的,则是两个大大的西瓜。

“主,主人——”

“三分钟时间给你修复身体,否则别怪我把你丢在这里不管!记得自己追上来!”

“是,主人……是。”

眼看着魔女的身影在视线中渐行渐远,女仆的嘴角却浮现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她挥手打碎了自己身下的西瓜,而不出女仆所料,从中迸裂开来的并不是赤红色的瓜瓤,取而代之的则是纯黑色的泥浆。

——这就对了嘛,主人……开心一点,更活泼一些,这永远都不会是坏事。

在优昙的意志指挥之下,泥浆被重塑为她全新的双腿——而当那浑浊粘稠的液体被消耗殆尽之时,从中显现而出的则是一粒小小的种子。

凭借自己的直觉,女仆在捻起这小小的花种时,也撩开了自己的女仆装前襟——尽管她的躯干依旧还是人类的躯干,然而在左胸之上,茵黛当初挥爪而下之处,留下的则是一个心形的孔洞,仅凭肉眼都能看到泥浆与正流淌在她的身体之内。

那一刻,优昙将双手彼此交叉,轻轻地按在这永不愈合的伤口之上——小小的种子被按入心底沸腾的污泥,而当女仆移开双手时,一朵纯黑色的昙花已然从中绽放而出。

优昙,正如她的名字。

“真好,还好不是西瓜藤。”

一边说着,女仆重新理好了自己的上衣,将那朵永不凋谢的花掩盖在了自己的衣襟之下——剑被握在魔女的手中,而花则被捧于随从的心间,那便是优昙。

仅有一瞬间的美丽,抑或被凝固为一瞬的回忆。

再一次追上自己的主人之后,无论是优昙还是茵黛都没有再多说些什么——仿若刚刚的交流从未发生过一般,此时此刻的主仆二人仅仅是保持着那份危机当前的严肃与沉默,不仅仅是因为刚刚已经达成了共识,更是为了保持隐蔽。

——毕竟,就在二人重新汇合后不久,一支看上去就足够可疑的队伍便就此出现在了二人面前不远处。说是可疑,是因为肉眼就能看出这支队伍是由大概十几个身穿黑袍的人类,以及一整队约二十多只罗兰德蚁群的工蚁所组成。

先不谈人类与魔物之间是否存在像这样走在一起的机会,那些本身就没有什么智商的工蚁——按理说,应该仅仅能够依靠同类释放的信息素进行统一行动才对,换句话说就是基本不存在被任何其他物种指挥的可能性!而现在……

“数量是符合我之前窥测到的那些痕迹总数没有错,但是……该死的,他们是靠什么做到指挥工蚁的?!而且抛开这没法解释的一点先不谈,优昙,这些家伙的衣着——”

侧过头时,魔女不出所料地在女仆的脸上,看到了那宛若恶魔一般恐怖的表情——她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优昙脸颊皮下的肌肉正剧烈地颤抖着,想必若不是为了隐藏,从她口中必然会发出那咬牙切齿的轻响。

“没错,主人……这些家伙,和屠杀了白叶村的那群人,有着一模一样的衣着……!”

“而现在他们也是我的敌人。先沉住气,优昙,如果对方没有什么后续的话,咱们就——”

魔女低声的指挥在那一刻戛然而止——只因于瞬息一刻之前,走在主仆二人前方的奇怪行伍抢先停下了脚步。队列的正中央,身着黑色斗篷,手中还拄着一根银色法杖的魔法师对着他自己的同伴挥了挥手,而当整支队伍重新开始前进的同时,这位魔法师自己却没有再迈出脚步,而是留在了原地。

“我看到你们了,跟踪者……窝在草丛里算什么,不来和我打个招呼吗?”

——低沉而又富有磁性的女声。或许表面上还算得上是友善,然而实际上……

那一瞬间,茵黛将手放到了腰间的剑柄之上,而优昙也同时握紧了那双尚且稚嫩的拳——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于己于对方都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