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看起来,无论是在心态上还是对冥泥的适应性上,小姑娘的天赋都还不错。”

合抱粗的金合欢树下,魔女放下了手中的烟杆——她伸出手指,当空落下的金黄色花球被魔女捻入指尖,下一秒则是枯萎灰化成为无色的尘埃。

“只可惜,实战经验还是差了点。不过倒是也正常……”

站起的同时,魔女转过了身——视野之中,女仆刚好收起了那只由手臂变化而来的巨大平底锅,而在女仆与作为哨所主体的圆顶碉堡建筑之间,则是一片血肉模糊的痕迹:那曾经是九位装备齐全的卫兵,只是现在已经分不清彼此了。

“谁还没在战场上吃过点亏嘛……更何况和被你砸扁的那些人相比,你还有拿命去吃亏的资本。”

女仆的猜测并没有什么错误,只是不够全面——茵黛之所以选择了这条需要穿过帝国哨站的道路,的确是有验证优昙心境与资质的考虑在……但这绝对不是全部。

毕竟,优昙还从来没有和帝国军做过对:贝瑞莱特有些令人惊异的小手段,可不是一个初上战场的新手就能想象得到的。

——用一次没有任何代价的“死亡”让优昙明白明白她选择的这条道路有多残酷,仅此而已。

……而此时此刻,那残酷便已然耸立在了女仆面前。

她还记得,茵黛在把她丢出来之前曾经提过,这哨站里一共也就是十几个士兵,而且普遍缺乏能够伤害到她的手段:对主人的信任赋予了她足够强硬的底气,而首战告捷的现实更是让女仆对于解决哨所内部剩下的那几个“散兵游勇”充满了信心。

——只要干脆利落地解决掉你们,就能让主人认可我……是这样吧?那么!

“做好准备吧,兵哥哥们……这座哨站——”

“——将把你碾碎,可恨的魔物!”

下一秒,大地开始了剧烈的震颤——这突如其来的冲击甚至差一点将优昙掀翻在地,而当女仆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时,出现在眼前的庞然大物已然在她面前投下了充满压迫感的阴影。

那是一台远比步行者高大五倍的巨型机甲,只是在没有腿的桶状身躯最高处并没有头颅的存在,取而代之的则是机体最下方布满钉刺的履带。尽管如此,那棱角分明的装甲外形还是足以让优昙辨别出原本哨所建筑的外形:所谓的哨所本身,便是这台五层楼高的庞然大物将大半个身躯掩埋于土地之下时,依旧留在地表之上的部分。

核心建筑主体是巨人的身躯,而原本位于哨所中央碉堡两侧的两座哨塔此时则是巨人的双臂:原本作为哨位的塔顶岗亭此刻已经被巨人丢弃在一边,取而代之的则是从巨体内部掏出的锯齿长剑与链锤——自然,尺寸也是与这机械巨人的体魄相应的庞大。铆接钢板内部,气压活塞那震耳欲聋的嘶鸣声已然让优昙感觉头痛欲裂,而当其内部的帝国兵透过喇叭向优昙喊话时,更为蛮横的声浪甚至让女仆直接蹲坐在地,不知这能不能算作是机械巨人的攻击手段之一。

“以帝国之名,碾碎与人类为敌的魔物……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去死吧!”

当女仆抬起头时,巨人左臂的链锤便已然伴随着刺耳的尖啸砸到了女仆的面门之前——与其说那是一件制式武器,将其形容为一团被铁链束缚成型的带刺压缩废金属或许要更为恰当一些,只不过那份沉重感则是实打实的:被声浪与突如其来的恐惧定在原地的女仆几乎是毫无还手之力地被还原成了泥浆与血肉,只是……

“抱歉啦……她已经死不了了。你们就算把她砸得再稀烂一点也没用,反正冥泥也不能当饺子馅使。”

当巨人准备抬起自己的链锤时,魔女的身姿早已于不知何时立于其上——直到那一刻,巨人内部的帝国兵们才终于明白,刚刚那已经“被砸死”的魔物小姑娘并非孤身一人,而且……

“你是……不会吧?黑之陌客难道不是鬼故事吗?!”

“是呀,身穿黑衣,以防毒面具遮蔽面容的红眼魔女会在新月之夜出现在教会最高的尖顶之上,而在同一个夜晚,必将有人于枕边融化成为腐烂的泥浆……的确是鬼故事,因为我可没这么矫揉造作地杀过什么人。如果我想让谁去死,他的房子、他的家族与党羽,他曾依仗的每一个人与所有东西都会成为泥的一部分,他会被彻底抹杀,被世界所忘记——怎么可能还会有人传颂他们被杀死的故事呢?对于将冷漠作为习惯的你们而言。”

魔女开口的同时,巨人则是以最大的动力朝天扬起了自己的手臂——沉重的铁球在半空之中扬起了一道张扬的抛物线,然而魔女的身影却没有如同巨人体内的帝国操作员所愿被摔落而下,反而依旧紧紧地依附在那粗糙的金属表面,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粘住了一般。

“你……你要干什么?!”

“魔女的杀戮不需要理由,当然我好像也没必要回答你们什么就是……所以安心受死吧。”

下一秒,铁球再一次落地,将茵黛如她的女仆一般碾压粉碎:然而,不同于依旧会拥有血肉成分的优昙,当茵黛的身躯失去形体之时,喷涌而出的则是更为纯粹的黑色泥浆。

她就此将身躯融入无限包容的大地——那一刻,已然在巨人拔地而起时变得松软的泥土,则是于一瞬之间彻底成为了粘稠的液态,就连优昙的残躯也被融入其中。诚然,巨人的驾驶员们反应并不慢,甚至可说是以最快的速度启动了机体的动力系统,寄希望于依靠宽大的履带令这整座哨站逃离此地,然而钢铁铸就的庞然大物……显然没有冥泥扩散的速度快。

“在这最为原始的黑暗之中迎来末日吧……嘿嘿嘿。”

灵魂被冥泥浸染,最终留下的仅仅是无色的暗——那一瞬之间,哨站附近本应平静的草原之上,掀起的则是泥浆构成的海啸:那巨大的波浪甚至比哨所化身而成的钢铁机甲更加高大,而当其在茵黛的操控中轰然砸下时,巨人于泥浆中挣扎的滑稽模样更是只会让人联想到被困在粘鼠板上的飞虫,无力而又可悲。

假以时日,我终将能以泥浆净化整个人类的世界,连同潜藏其中的那些可憎之物一同——那便是魔女经年累月如一日般坚持着的梦想。现在的她虽然还做不到这种地步,甚至就连吞噬一座最小的村庄都不行,但如果把目标再缩小到一栋单独的建筑,或者说一个孤零零的机械人身上……

“可悲可叹可憎,无谋无知无耻……所以说,这些人类就是如此这般的存在——灭。”

自无底的深渊之中,淤泥宛若火山口中喷薄而出的熔浆一般迸裂而出:巨人的装甲被撕成碎片,骨骼溶解成为道道粉末状的锈痕,而那曾是操作员的六人则被溶解成为最新鲜的冥泥——那便是茵黛恢复魔力、积攒泥浆的方式,而自泥浆之中就此凝结成型的,则是翠绿色的粗壮茎秆,与顶端那纯黑色的花蕾。

宛若一栋小屋般巨大的黑色百合花蕾——那是永恒的诅咒,只是曾经同属于她的孤傲,却是在一天之前,被魔女一时兴起留在身边的一位女仆打得粉碎。

“现在明白应该怎么对付这些帝国哨兵了吧?永远不要仅仅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很多帝国军兵器的外观都很有欺骗性……你以为这座哨所里只有士兵才是你的敌人么?需要你毁灭的是与敌人相关的一切,依旧活在记忆中的敌人算不得已经彻底被消灭,除非他们被别人记住的,是濒临死亡时所表现出的恐惧。就算你现在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做到这一切,也要好好地记住这一点——明白了吗?”

“是,主人……优昙领命。”

纯黑色的六片百合花瓣就此与初升的朝阳一同绽放,迎着最璀璨的阳光骄傲地亮出了最阴暗的面庞——而取代了花蕊的,则是自淤泥之中重新构成人形的魔女和她的女仆。

茵黛的红眼与优昙的蓝眼就此相对:魔女的手指轻轻挑动着女仆的下颌,而空出来的耳垂下方,则有一条湿漉漉的雄蕊在轻轻地蹭着。

“下一个问题……怎么样,你是不是觉得,你主人的战斗方式既优雅又帅气?给我如实回答哦,我想听真话。”

“……好的,我会说真话——主人,我觉得你噁爆了。”

——下一秒,女仆整个人都被魔女自离地十余米高的花芯之中丢了出去:着地时,优昙是如同一个“大”字一般,脸朝下与已经被冥泥榨干了所有生气、板结硬化的死地来了一个诚挚的拥抱,而在她那泥浆拟态而成的四肢又一次被摔到液化的同时,从中萌发而出的则是诸多细小的绿芽。

“你这混蛋……我现在就要在你身上种香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