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感情交流就先告一段落吧……优昙。”

“是,主人。”

破败的大厅之中,魔女放开了面前刚刚招收的奴仆——在一天之前,这座废墟还曾经是一座金碧辉煌的贵族豪宅,此时此刻却只是一堆被火焰燃烧殆尽后,残余下来的焦黑色骨架罢了。

不仅仅是这栋豪宅本身:当优昙将视线透过残骸间的缝隙投向远方时,目力所及之处皆是一片凄惨——她还记得这座以这栋公馆为核心建立的黑叶村曾经宁静、祥和的模样,而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已经不存在了。

她知道这不是茵黛的手笔——否则,优昙宁愿为这座白叶村、为这座公馆乃至她本人曾经的主人陪葬,也不会去侍奉一群将其化为灰烬的盗匪:六岁之前的她,只不过是一个因旱灾而流离失所的孤儿,是管辖着这座村子的贵族洛尔瓦男爵收留了她,并在接下来的13年中将她抚养长大,乃至培养成了这座洛尔瓦公馆中最为优秀的仆人。

……哪怕最近几年公馆中的变化足以让她丧失对这个家族的一切好感,她也不愿就此背弃这份在她看来,需要用一生去报答的恩惠——睚眦必报是女仆一如既往的人生准则,无论恩仇。

毕竟,对于一位生活在贝瑞莱特帝国边境地区的少女而言,可是没有什么能比一段不必为人身安全担忧的童年更奢侈的东西了——作为完全由人类所统治的庞大国家,帝国与盘踞在领土之外的魔物之间的战争,已经延续了数千年之久。不要说像她优昙一样草芥一般渺小的平民,就连包括洛尔瓦男爵在内,诸多被分封于国境线上的低阶贵族们,也一样为此苦不堪言。

诚然,如今的帝国已经和一部分魔物之间达成了一定程度上的互信乃至一些贸易来往,但是自己眼前的这位魔女……显然不像是和帝国,和人类有所合作的魔物才对。

如此这般地想着,优昙在魔女面前微微地眯起了眼——视线之中,茵黛在放开自己之后便将手伸入了她的外衣之中,而随后被魔女从中掏出的,则是一个看上去有些破旧的银色徽记:山羊头骨的头顶上插着一支短小的蜡烛,一个女仆本人十分熟悉的符号。

“长话短说吧——回答我,优昙,在这个村庄中有没有见过和这个徽章类似的东西……或者戴着这东西的人?”

“当然见过。”

一边说着,优昙摊开了双手——再度开口时,女仆的语调之中则是多了几分前所未有的愤恨,乃至于不甘。

“那是大概从两年前开始的事了。当时,我还记得是三个衣着和您有些类似,但显然肯定是人类的魔法师造访了这座庄园。他们……我不知道他们和洛尔瓦老爷之间是不是达成了什么协议,但从那天之后……”

一边说着,女仆咬紧了自己的牙,就连话音之中都打起了颤。

“基本上,每周我都能看到有身穿黑衣的魔法师造访这里,而老爷也开始委托我去办越来越多……让我不敢去细想的工作。去购买那些在前线被俘、沦为奴隶的魔物,然后带回到庄园地下室……我已经亲手把无数人推进了地下室的大门,那里只有老爷自己和那些黑衣人可以自由出入,但我从来没看到过那些奴隶从里面出来过……我想都不敢想那里面发生了什么,哪怕老爷对待我们这些仆人的态度从来没有改变过。至于您手里的这个徽章……”

闭上双眼时,所有的一切仿若昨日重现——优昙只是觉得,自己仿佛再一次回到了那扇每周都要被打开一次的地下室门前,而在那扇门背后,则是望不见底的深渊。

“同样的徽章,那些黑衣法师每一个人身上都有……甚至连老爷也收到了一个。当然了,我从没见过老爷主动佩戴过这东西,他应该是被这些人胁迫了,但——”

“行了,信息足够丰富了,而且看来我这边提前收集到的情报也没错。白叶村领主洛尔瓦家和帝国境内著名的黑魔法研究者组织‘萨巴斯’有所勾结……他们不仅掌握有诸多古代魔法,还十分热衷于制造各种耸人听闻的恶性事件。你说的这些黑衣人,应该就是萨巴斯下属的魔法师没有错了,这是他们的组织标记,头顶蜡烛的骷髅山羊头。”

打断女仆陈述的同时,魔女收起了手中的标记,随后却是有意无意地将手放到了腰间的剑柄之上——有一瞬间,优昙甚至以为自己又要被断胳膊断腿了。

“我本来也是来追杀这些家伙的……当然了,和他们有染的洛尔瓦男爵也是我原本的目标之一,不过我可从来没想过居然会有人抢我的工作。至于你刚才提到的这个地下室……在你昏迷时我搜了这座公馆的残骸,也找到了入口,只不过……我觉得你还是不要了解我在里面看到了什么比较好,而且那里显然也被之前那些屠杀者扫荡过了。接下来,最后一个问题——”

一边说着,魔女将剑尖轻轻顶在了优昙的喉头之上——尽管女仆可以肯定,茵黛看起来应该没有立即杀死自己的打算,但在这冰冷的金属利刃面前,还是有意无意地缩了缩。

“别紧张,现在的你可不是这些寻常刀剑就能轻易杀死的存在……回答我的问题。既然在我找到你时你已经浑身是伤了,那么——你应该和那些袭击者,有过近距离面对面的接触吧?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抱,抱歉主人……我只看到他们所有人都穿着灰色的斗篷,还和您一样都蒙着面,但他们的身份——”

“你也不清楚是吧?真让人失望。”

眯起双眼的同时,剑尖在女仆的脖颈之上轻轻划过——黑色冥泥涌流而出,仅用一秒便填满了那道深深的伤,旋即凝结成为肌肉与皮肤:从外观上看,就仿佛刚刚那一剑从不曾存在过一般。

当然,优昙不会这么觉得——只有那完全由泥浆构成的四肢才感觉不到疼。

“算了,你先收拾一下吧……有什么想带的,能带的,尽可能都拿走吧,反正你也是这座公馆中唯一的幸存者,继承死者留下的财产时还是少一点心理负担更好。做好准备之后,咱们就出发。”

“出发?主人,我可以问一下您的下一个目的地是哪里吗?如果是这附近的其他城镇……”

“其他城镇?别开玩笑了。我们要向南行进,突破附近的帝国边境哨所,向魔物们建立在这附近的堡垒都市罗兰德前进。别告诉我你害怕杀人……你已经为了你的旧主人间接杀死了至少上百位魔物,所以为你的新主人去杀几个人类帝国士兵,应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杀人……等一下,魔物们的堡垒都市?”

“是啊,难道你觉得魔物就只是那些会躲在地洞里盘算着怎么抢劫路过的旅行者,亦或是被勇者们杀死时用什么姿势躺尸比较好看的小臭虫么?他们的城市与文明,并不会比帝国的钢铁大都会差上多少。”

回答女仆的疑问时,魔女嘴角甚至露出了一丝不屑的冷笑。

“的确,有些魔物没什么智商,但更多的智慧魔物,在我看来可是比咱们背后的这个人类帝国贝瑞莱特更加文明的存在——至少他们会比屠杀了这座村庄的那些人类仁慈得多。所以说,向你原本的种族亮出武器,对你来说究竟是不是问题?”

“应该不是……不!不是问题……优昙愿意为主人做任何事!其实对于我们这些出生在边境的平民来说,帝国军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当年不是因为驻扎在我故乡附近的帝国军横征暴敛,就算有旱情,我们也不至于饿肚子才对——”

——当然,这只是在适时地表一下忠心:即便优昙明白茵黛所言不假,但她确实对亲手夺走他人的生命有所迟疑,哪怕对象是横征暴敛的帝国军痞……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好在那位魔女很明显懒得在意这一点。

“我对你作为人类时的儿女情长没有兴趣……如果到时候你下不去手,我就帮你下手,仅此而已。再重复一遍,现在你是魔女的仆从,你的身体已经不再是人类而是一个怪物,所以给我拿出符合身份的实际行动和思维模式。明白了吗?”

“是!主人……我会尽力!”

“那到时候就别让我失望……去收拾东西吧。”

眼看着这一次,茵黛在开口的同时对着自己挥了挥手,优昙便也就知趣地在行了一礼之后便转身离去——作为女仆这座公馆曾经的女仆长,她还记得洛尔瓦男爵私人的武器收藏都在哪里,虽说她并不清楚那些袭击者会不会放过这些东西。

只不过,女仆没有看到的,则是魔女在她转身离去之后,再一次深入外衣怀中的手——这一次,魔女自怀中掏出的则是一块如手指肚般大小的淡蓝色结晶,而在茵黛那遮蔽了大半张脸的面具之下,掩盖着的则是一个充满怀念感的微笑。

“小家伙……真是和当年的我自己一模一样啊。”

魔力被魔女借由手指输入这透明的结晶体,旋即在空气之中凝结成为栩栩如生的虚像——那一刻,茵黛眯起了双眼。

虚像之中,身穿着纯白色法袍的茵黛正在静静地微笑着:和此时此刻现实中的魔女相比,这个茵黛显然要更加年幼,而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的则是一块插着13根蜡烛的生日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