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真正讓坎雷爾淪落成現在這樣全校最特殊的兩名學員之一的,可不只是與人相處之間的不融洽,還有整個學院中那與他格格不入的貴族氛圍。其中最讓坎雷爾無法接受的便是下午的貴族禮儀課與古典音樂鑒賞課。

他實在是無法理解,學習優雅的交際舞對於驅逐血族有什麼幫助,況且他對於舞蹈禮儀這些東西,可真說的上是絕緣體。

在全班進行樂器集體演奏時,從未接觸過這些古怪儀器的坎雷爾奉行着一貫的接觸新東西時的行為準則,即看着別人做,自己模仿。

但樂器樂感這種東西,可真不是看看就能學的來的,於是坎雷爾每逢那樣的集體演奏時,都只能鼓着個腮幫子,裝得與別人一樣。

可在這樣一座聘請了整座曼斯特城,甚至整個平原地區最優秀的音樂老師的學院中,坎雷爾這樣的小伎倆,又怎麼能騙得過那些即使在滿是蟬鳴的森林中,也能循着蟬聲,精準的一個個將所有夏蟬全部找出的老練樂師呢?

在僵硬的禮儀行為與被音樂老師時時怒目相瞪的尷尬中,坎雷爾沒上幾節,便下定決心從此曠掉整個下午的面相貴族們的課程,用那些多出來的時間以減緩自己課業上的壓力,加入到了光明正大無視集體秩序曠課的行列中去。

而作為這個行列的開創人,也是除坎雷爾之外的唯二個最特殊學生丹尼斯,他從第一天開始就將下午的那些課程從自己的時間表中移除,任課的老師甚至沒有見過他的面。

雖然相比於坎雷爾的受不了逃離,皇族可以說是早就從家教中學會了整套貴族禮儀而沒用必要再浪費時間去學習。

丹尼斯將時間全部花費在了提高體能上,規劃了一套早中晚各有計劃的鍛煉時間表,他自己太清楚自己在體能方面的弱勢了,必須克服。

而坎雷爾在繁重的學習之餘,偶爾也會參加到這份時間表中來,跟着丹尼斯進行除早訓之外的體能加訓。

似乎計量官在給校長的推薦信中,已然說明了二人的身份與轉學的目的,學工處對於二人的種種行為大都視而不見,也造就了今天這兩位在學生中廣為流傳的曠課傳奇。

光陰如梭,三個多月的時光轉瞬便過,曼斯特城在送走了金黃的豐收之秋後迎來了白雪皚皚帶來的銀裝,在雪色消融之際又將迎來新年的鐘聲與溫暖的春風。

在這段時光中,似乎是老天都有意讓這兩個有些特殊的孩子體驗一下這個時代大多數同齡人的生活,無論是在開學第一天出現的神秘少女亦或是戰爭的陰影,甚至是他們來到這座城市的契機,加入的那個帝國安全局,都沒有來找過他們,即使是坎雷爾有意向周圍打聽這方面的消息,都毫無收穫。

曾經一無所有的鄉下小子,在這安穩的日子中,看完了數以堆計的書本,以豐富的知識,填充了自己空虛的大腦,以逐漸隆起的健碩肌肉,強化自己羸弱的身體。

萬事也都有些不如意的地方,比如這三個月的學院生活,並未給坎雷爾帶去十幾歲的青年們最謳歌的友誼,更不要說愛情了,反而是培養了這個鄉下小子厚厚的臉皮,頂着周圍所有人異樣的眼光仍專註於自己事的臉皮。

說得上還相處的不錯的,還能交流的,幾乎就只有與他同宿的舍友丹尼斯了吧,雖然即使每天丹尼斯都會幫助他學習,他也經常會去問丹尼斯一些知識上的問題,丹尼斯基本也都有問必有答,但坎雷爾仍舊不敢肯定,他與這個皇族之間,到底算不算朋友。

因為這個皇族在他眼裡,仍舊是那麼的神秘,在他的印象中,丹尼斯除了富有之外,又加上了一個新的標籤,無所不知,除開着兩個標籤之外,他對這個一直生活在身邊的傢伙再無任何了解。

這三個月來,他們幾乎每天都一整天都呆在一起,可除了他們兩人在學習方面的交流外,甚至都不會發生幾次對話,似乎丹尼斯完全就是一台機器,遵循着自己定下的時間表,日復一日精準的運行着。

坎雷爾也深受其影響,逐漸孤僻,本來就耐得住性子的他,在一段時間的習慣之後,也學會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提升自我,從中汲取快樂,而他現在唯一的目標就是學習,自然也就非常用功。

努力自然也得到了回報,在冬末的考核中,坎雷爾的知識方面考試,終於得到了一個及格的好成績,這是他三個月以來,唯一的一次及格,身體素質方面的考核倒是不必擔心,他的身體素質一向不錯。

丹尼斯自然是以全科優異的成績輕鬆通過考核,身體素質方面也從一開始的平平無奇到了考核結束時的名列前茅,不過令坎雷爾有些意外的是,皇族的射擊科目居然沒及格,在他全面優異的成績單上,顯得有些刺眼。

坎雷爾放下手中的杠鈴,結束了今天的體能加訓,他揉捏了一會酸脹的肌肉,正準備起身,忽然,一隻手拿着水杯,將在冬日中冒出滾滾白霧的熱水,遞到坎雷爾面前。

“鍛煉完了記得要補充水分啊。”於此同時,一個女聲也傳入坎雷爾的耳中。

哦,對了,差點忘記了,要說三個月的自閉生活下來,坎雷爾在同班中還算偶爾還能說得上話的,還有現在他面前的這個,染着亮色淡金頭髮的少女,雖然坎雷爾一點也不想想起來這個女孩。

因為對於他們兩個傢伙而言,無論是出生豪門的皇族還是世外長大的坎雷爾,都覺得面前這個女孩是個徹頭徹尾的怪人,他們根本無法理解這個少女的言行。

本該來說,根本無法理解的人之間是很難產生關係的,但這段的孽緣就來源於他們到曼斯特城的第一天晚上發生的那場追逐,那件坎雷爾撞上的,覺得非常眼熟的衣服,好巧不巧正是風暴軍事學院的女生制服,而那香水味的主人,也正是眼前的這個女生。

對於一個第一次有機會遠離家門的貴族女孩來說,在這個無聊的學院的影響下,宿舍中比較流行且低成本的娛樂方式,就是看一些虛構小說。

而她看的最多的題材,必然是於現在市面上流行的以血族戰爭為背景描寫的虛構小說,題材大多是戰爭中橫空出世的英雄或者是人類社會背景下隱藏了身份的血族與人類的凄美之戀,自從人類發現吸血鬼的社會結構與人類相似,語言相通完全可以對話之後,這種題材的東西就在雜誌上期期連刊,層出不窮。

對那次突發搶劫的好奇,加之丹尼斯與坎雷爾本就顯得有些神秘的做派,連校長都不出手管教的兩名見義勇為抓獲搶劫犯卻沒有登上報紙的無名英雄學員,這難道還不夠一個無聊的女學生生出無限的幻想嗎?

“啊!謝謝啊。”望着這隻伸過來的手,坎雷爾有些發愣,接過水杯后順口問道。

“今天你怎麼過來了,這段時間都沒見你人,想必很忙吧,你這樣和我們一起消失他們不會覺得很奇怪嗎?”

這個他們,在絕大多數情況下,指的都是這個女生的朋友們,雖然坎雷爾從來沒有見過“他們”中的任何一人,但這個少女總是這樣稱呼她的朋友們,於是坎雷爾也順勢這麼叫了。

“啊…啊,也沒有很忙啦,新年的晚會也準備的差不多了,我只是想起你們兩個問題少年了,來看看不行嗎?”少女莫名地激動起來,提高了音調,淡褐色的眼睛怒目輕瞪,望向坎雷爾,鼓着臉的樣子像個孩子。

“沒事沒事,我只是覺得奇怪,問問,問問。”坎雷爾舉起雙手做投降狀,回答道。

他覺得對方上揚的聲音簡直像喜鵲的鳴叫一樣,有些刺耳煩人,他剛剛鍛煉完,現在渾身都充斥着疲倦的感覺,可沒心情和聒噪的鳥吵上幾句。

他有些懷念剛認識這個女生的時候,那時候她對他們兩人可真算得上是恭恭敬敬的,就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問出那次搶劫案的下文,現在倒是混熟了,不如說這個女生自來熟了,他們兩人的本質被看清后也沒那個英雄一般的待遇了。

“啊,你好,丹尼斯。”

卡洛琳看到不遠處同樣結束了今天的鍛煉的丹尼斯拎着外套,朝這邊的大門走了過來,忽然安靜了下來,雙手交叉放在裙子前,彷彿一個真正的貴族淑女一般,顯得有些緊張地打招呼道。

好吧,可以把沒有英雄待遇的對象縮小到坎雷爾一個人了,不可否認,有時候長得帥可能沒什麼用,但也絕對不會是什麼壞事。

“喲,卡洛琳。”皇族面無表情地回道,眼睛都未望卡洛琳身上飄一眼,而是自顧自地穿上了外套。

望着少女有些失望的表情,坎雷爾忽然想起了什麼,一股笑意湧上心頭。

倒不是卡洛琳受挫的表情讓他有多麼解氣,只是丹尼斯的這幅德行,讓他有了一個坎雷爾想到就覺得好笑的外號,冷傲的皇族少爺。

現在這個學校中流傳着數個對他們兩人身份的無聊揣測,其中流傳的最廣,邏輯最自治的版本認為丹尼斯是帝都離家出走的皇室成員,而坎雷爾是他半路遇上好心幫助的流民,兩人結伴發生了一系列故事,躲開了皇家的追蹤,兩人也在一系列冒險中心意相通,但皇族不希望自己的身份成為流民同伴的負擔,想把坎雷爾趕走,但坎雷爾卻執着異常,成為了小跟班,兩人最終落腳躲避在這座城市之中。

雖然兩人都不大在乎這類的流言,也懶得去解釋,但是這種基於小說的愚蠢幻想被坎雷爾知道以後還是不免能笑出幾聲,無論是故事最後兩人的“心意相通”,還是丹尼斯由此得出的奇怪外號都是足以讓他笑上幾天的笑料。當然這故事還真把丹尼斯的身份猜出來了倒是有些巧合。

這種流言的出現也讓坎雷爾確信了傳說中貴族少女之間奇怪的友誼關係的存在,畢竟連他和丹尼斯這種都能被腦補出那樣的關係,唯一的原因只能是流言的源頭本人就有問題。

望着卡洛琳怒視過來的眼神,坎雷爾收住了嘴角的笑容,被誤會了可不好,他只得強行板起了臉,擺出一副嚴肅的表情,出聲轉移場上的注意,化解一些尷尬,繼續將話題拉回少女的來意。

“那麼,卡洛琳,你是來這個訓練房鍛煉的嗎?”

“鍛煉肌肉這種事情,也不適合我吧,畢竟他們都從來不這樣,做這種事被發現了不會被覺得很奇怪嗎?”卡洛琳面帶着有些僵硬的笑容,解釋道。

坎雷爾聳了聳肩,沒再糾結這件事,他將杯中的溫水一飲而盡,順手將水杯放到一旁的公用水杯使用后的擱置處,感受着順着腸胃擴散而開的驅散冬日寒冷的溫暖,他由衷地感嘆着生活在這個豪華學院的舒適,連在最寒冷的冬日中訓練房裡都有實時的可飲用熱飲供應。

套上外套,跟着丹尼斯走出訓練室,踏上仍舊有些鬆軟的披着銀裝的大地,坎雷爾抬頭望向有些發暗的冬日天空,又是平常不過的一天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