裔华,地下。

漆黑的通道没有一点光亮,残破的灯管陈尸在屋顶上,满地腐朽的骨骸里蠕动着滑腻的颜色,断裂的铁栏杆倾颓着血红的锈迹,然而真正的血红早就被氧化,溶进了周围幽深的漆黑里。

哈哈哈——

蓦地响起银铃般的笑声,光着脚的少女发髻繁复,身上闪着醒目的光,漫步在一地骨骸的甬道。

少女霎时间成了整个空间里唯一的光明、声音和活力,跳跃在这个沉痛的地下世界,欢歌起舞。

漂亮的发髻雪丝如瀑,一身苍白的武士凯配合笑声啉啉作响。

终于漫步到了尽头、舞蹈到了落幕,少女的笑容凝滞在惨白的脸上。刚才一路尸骨都不为所动的眸子,此刻盯着甬道尽头牢房里的骨骸,顿时水光闪闪泪如雨下。

“好过分哦——姐姐。你竟然把妈妈弄成这样,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少女蓦然回首,仿佛在瞪着背后黑暗里的某人,瞳孔里泛起雪亮的光。

忠陆,71区。

“人类的恶欲啊——”龙嵬背靠着残垣断壁,仰天长叹,望见的却是灰蒙蒙的天空。雷绪给徐鲚递过来跟玻璃针管,撇撇嘴:“龙嵬演讲时间太长,为了不打瞌睡还是先打一针吧。”

龙嵬在徐鲚下巴掉下来之前,朝雷绪横过来大大的一眼。雷绪赶忙挠头傻笑,解释道:“虽然有紫竹‘障’吸收核辐射,但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打一针比较好,我和龙嵬已经都打了。”

徐鲚晃过神来,看看龙嵬又看看雷绪,苦笑摇头无语。然后接过针管,把乳白色的液体输入体内。

“好啦,我们的预防工作都做完了。你可以开始讲了。”雷绪朝断壁上的龙嵬挥手,哈哈笑。

龙嵬嘴角抽搐,还是放弃了和他计较,继续开口说下去……

神历1995,忠陆矿洞废墟。

“谁啊?你!踩着我叔叔的矿产干什么?那副居高临下的样子算什么?”金黄瞳孔里爆响着电花,金发少年全身骨骼咔咔作响。

矿洞上屹立的少年,修长而纤细,逆光顺风里飘洒的长发挣脱了发带的束缚。

“长成一副女人的样子就了不起了啊——”金发少年一扬手,两道闪电银蛇曼舞般蜿蜒过去。

轰隆巨响里,少年的言语纹丝不乱:“又要动手吗?在这里……”声音渐渐变成回荡的重音:“重新点燃三年前,克里联邦的战火!”

雷绪·伊阿克西,我的全名。不过我一直不喜欢用全名。这并不是从伊阿克西消失后才开始的,而是从神历1992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就开始了。

那场战争,间接的原因是我。

啊——其实根本不关我的事!克里联邦和裔华一向就有矛盾,种族歧视宗教分歧,数不胜数。这么多人埋了满地的地雷,我不小心踩中还是我的错吗?

就算不是我,这场战迟早也要打吧。只要人类的恶欲积累到一定程度,全都会打着一张善意的旗帜,扬起拳头拔掉安全栓枪口对枪口洲际导弹飞过半个地球……

我讨厌用“伊阿克西”,因为它会证明,我是克里联邦的,而他是裔华的。

我在裔华的学校读书,却也是在克里联邦的土地上读书。和平年代嘛,大家都善意地互通经济、互通教育,甚至互通武力……

别说不同国家种族了,一个国家一个班级的人都偶尔交流暴力,这种特殊学校小架群殴有什么奇怪的。所以大家都独善其身见怪不怪,火烧到自己身上再去烧别人。学校的自行车场从来没人敢停;宿舍的柜子全是合金加固的大锁;教室从来不留私人物品过夜……

一个学校就是世界,每个人都是国家。

李循,本来入学以来很聊得开的一个人,就因为几句口角吵了起来,然后两个人干了一架,接着无限锁链就开始了。

他约上一帮人把我送进了医院,校内克里联邦的人就以此闹事把他送进了停尸间,他的父母闹到大使馆却神秘溺死在伊阿克西湖泊,裔华要求越境调查却莫名其妙朝边境上的渔船开火,最后克里联邦对裔华宣战。

当然,这些都是克里联邦政府方面的说辞,如果我当时有能力听到裔华政府的说法,我想大概又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版本。

所以我在1995年见到名叫龙嵬的少年的时候,对于那份罪恶感更多的是戏谑和愤怒,却没有丝毫惭愧与不忍提及的羞耻。

然后我们的戏谑和愤怒……志同道合了。

轰——

巨大的蘑菇云膨胀着庞大的阴霾,升起在天崛科技上空,然后天蔽日地蔓延,隔绝开天空和地面。废墟和城市,文明和荒芜,被灰尘的浪涛一目了然地区分开来,如同海潮和海岸,同样的缔造者却呈现了不同的视角。

泛滥的光湮灭眼前一切事物的轮廓,悠长的话还在耳边回旋不绝:

“这样善意和恶欲相辅相成的人类,我怎么敢把世界交给他们。”

徐鲚揉着干涩的眼睛,先确认了自己还实实在在活着,然后一一确认周围的事物,却被庞大的绿淹没了视野——目光所及枝繁叶茂的森林碧涛阵阵,脚边浅草丛生灌木横斜花开惹眼,仿佛前一秒的残垣断壁废墟遗骸都是幻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龙嵬伸出手,抚摸粗糙的树干,上面还带着铁锈的红。他的声音,在这个瞬间拔地而起,在仿若莽古的森林里,飘洒徜徉:

“‘屏’,能量允许范围内格挡一切事物;‘障’,吸收周围一定范围的核污染生成植物组织器官。它们在一起,就是我们足以格挡恶欲、吸收善意的……”

长丝如瀑,飘洒横飞。爆风里,黑发下,少年深邃的瞳孔仿佛承载着整个时空。

“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