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温记得小学时候的好词好句摘抄本上自己记过这么一句话:“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到了初中的时候,歪歪扭扭的陈旧笔迹下面又多了行墨迹新鲜笔画工整的字: “耳闻之不如目见之,目见之不如足践之。”

如今在雨后夕阳下面对着那边看不清表情的谢洲彦,她莫名地想起了前几天刚刚为了装逼而摘录的新句子(听说写作文的时候用个听起来很厉害的外国人会显得自己懂得很多):“理论所不能解决的疑难问题,实践将为你解决。——费尔巴哈”

虽然这个费尔巴哈是何许人也常温并不是太了解,他的这句话听起来也远没有常温从小就听其父常复念叨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那样琅琅上口 ,但至少它的意思和常温一直以来记录的那些都差不了多少:只有做了,才知道怎么回事。

是的,比如说现在。

只有真的按照林小姐的“抓住青春期男性心理的谈话三要点”去来一次劲爆发言,才能知道她的理论有多操蛋——

“我就知道你这小瘪三肯定算计我……你在本子上写我什么了?”

面前的谢洲彦非但没有如想象中的那样吃了一惊,反而如释重负一般爽朗地笑了起来。他看上去甚至露出了有些自得的表情,常温都能从他那张扬高调的眉眼间读出他内心铿锵有力的咏叹调:“怎么样看见了吧你谢大哥就是料事如神!”

常温张口结舌,有些错愕地站在那里,仓促间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进行下去。

不是,这,我……原来我白担心那么多的吗?她迷惑地皱起眉头,思忖着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想快速转移话题开始问高达——没有问题。

想搞个暧昧不清的话题让老螃蟹吃瘪忘记刚才想问什么从而快速进入高达话题——也没有问题。

好极了,都没有问题,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算了,谁管那么多啊!

微风吹过常温的发尾,谢洲彦一脸傻笑着去抓飞起来的蝴蝶的那一刻,常温突然就悟了。

“我写了你的名字就是想问问你关于高达的事!结果小叮当以为我和你有什么纠缠不清的过节,教育了我半天!没啥别的啦就这样!”

嘁,搞那么多花样还不如直接说就完事。

常温一口气说完这些,终于明白了林果那一套并不适用于这个场合。啧,那个听上去就一股子绿茶味道的所谓“谈话方案”针对的应该是正常的有点感受力的男生。更准确地说,还应该是对你也有那么一点小小好感的纯情小男孩。

不管是对谁,反正肯定不是针对老螃蟹这种一根筋的钢铁直男。

什么被人误会和常温有一腿、有青春期少女在本子上写自己名字这种听起来有点暧昧的事情,老螃蟹这种满脑子“高达才是男人的浪漫”的人根本就不会有任何联想,怕不是女孩子当众对着告白他都可能走神——所以完全没必要考虑他会不会因为小叮当的误会而尴尬这种事情。

不存在的。反正目前常温也没有什么别的男性朋友,那么针对老螃蟹,谈话法则来条简单的就行了:“单刀直入,一针见血”。

看着吧,这个法则和林小姐的可不一样,马上就会被证明是正确的!

果然,谢洲彦的眼神立刻就亮了起来。

“什么?你有关于高达的问题要问我?”

他放过了那只左躲右闪的可怜蝴蝶,喜笑颜开地凑了上来,看上去已经完全忘记了常温害得他莫名小黑屋的事。常温感觉自己再凑近点就能听见他脑子里声嘶力竭的呐喊:“快来问我!吃我安利!拼胶吗拼胶吗拼胶吗!……”

啧啧,看见了没有!看见这种嘴脸了吗?!

常温把书包一甩,换成单肩的模式,从包里掏出了那个可怜的本子,往谢洲彦眼前一晃,半真半假地感慨了起来:“看见没,这不是想到高达就想起了兄弟你,结果还被误会,唉,我也真的是惨……”原本想着干脆摊开来,顺手放飞自我把草莓奶油号画出来让谢洲彦认一认,但转念一想,笔记本上写的好像还有些看上去着实有些了不得的东西(“短小无力”“20分钟”),姑且还是先藏起来,别拿出来好了。

谢洲彦此时已经完全切换成了看上去善良可靠的胶佬模式。他挂起公式化的清爽笑容,用堪比房产中介小哥的礼貌语气再次确认常温的诉求:“您是想了解些什么?自己入坑,还是只是想先了解观望一下?”

不是,这人正经起来还有点人模人样的啊?

内心感慨着“男人不止一面,男孩也不止一面”的常温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选择放弃之前那些拐弯抹角的方案,直截了当地问出想问的内容:“如果我看了张图片,上面的高达很吸引我,我想知道它的相关信息应该上哪儿去找?”

谢洲彦对这样的问题似乎早有准备(像是已经在内心演练了十几次此番场景)。他彬彬有礼地抬手放在胸口,语气十分肯定:“常小姐您可以直接拿来给我看一眼。”

即便此刻他微微颔首,看不清表情,常温也能想象出那张脸上的狂热。

常温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老螃蟹正经起来还怪恶心的。

“那……如果我已经找不到那张照片了呢?”

她斟酌着词句,小心翼翼地开口。

唉,之前没有在变身之后拍张照确实是疏忽了。怎么说在当下这种科技水准的世界里,变身拍照留念之后详细分析不是应该的嘛,绝对不可以变成那种古老故事里的被人吐槽的烂梗,什么拿到线索之后就是不互相通报消息啦,坏人出场前一定要碎碎念把阴谋搞得人尽皆知啦……唔不对,岔了岔了,我又想多了!常温及时控制住了自己欲展翅高飞的思想,将注意力集中到当下的对话中去。

“真的找不到了?在哪里看的有印象没?也许你说个大概,我就能想起来范围。”

看着自信满满满怀期待的谢洲彦,常温花了很大力气控制住自己不说出“下次我拍一张带给你看”这种蠢话来:虽然她自己也很想拍个照再分析,但是变身这种事情最好是不要再发生了千万千万不能毒奶啊!

“真的找不到了啊!不然干嘛问你?”

常温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又有些心虚地眨了眨眼。希望谢洲彦把这眨眼当成努力回想的附加动作就好,别察觉出什么。

一心想拖着常温入坑的谢同学并没有发现这小小的破绽,他俨然一副专家的态势开始了指点。如果有什么“高达入坑游戏”的话,他就应该是那种头顶叹号的新手村NPC,和蔼可亲地告诉你所有注意事项:“那么你首先要确定,不是所有的机械人形都叫高达。在你确认照片里是什么之前,先不要把范围限死。为了表达得严谨一些,我们可以先称呼它为‘机甲’。”

谢洲彦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92路随着这气势十足的点头稳稳地停在了站牌旁,几位穿着鹭湾一中校服、拿着篮球的男孩挨个上了车。

常温很想开口提醒他公交车到了,但想了想,还是“嗯嗯”地点头表示赞同,示意谢洲彦继续说下去。

“你如果画得好,可以画出来我看……算了,我就不指望你了。”

谢洲彦夸张地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猛地一挥胳膊,拳头划过空气发出了轻微的气声。这一举动把他和常温都从刚才的“礼貌对话”中解放了出来:“对了,上次不是和你说过的吗,那个论坛?”

“什么,哪个论……”

常温一出口就及时刹住了车。

她想起来了!那个论坛,那个害得她第二次变身高达……哦不,变身机甲并被人吐了一身的混蛋论坛!

“TBS?”

常温几乎是恨恨地说出了这个名字,92路从她身边呼啸而过,但这已经都不重要了。

“是,就是这个。我之前不已经告诉过你了?虽然是个不算大的网站,但是管理员是个挺有意思的人,机甲相关的消息基本上都会更新在上面。”谢洲彦说着说着,又没控制住表情眉飞色舞了起来:“你可以直接上去看看啊!除了高达之外,还有很多别的机甲,机体都很漂亮——有些设计师自己琢磨出来的款也不知道坛主都是上哪里扒出来的,很厉害,和普通的站点不一样。那小子溜得很,设计师款还都能找人要到授权把图挂上去,我问了半天也不说他有什么门路。诶,他论坛还有一个神秘版块,我记得上次是和你提的这个来着,你最后找到了没有?就那个……嗯…… ‘偶然绿’版块?”

谢洲彦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这才注意到常温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试探性地在她面前挥了挥手。

“没有,没有找到。”

常温板着脸说道。

“咳,那也不算什么大事,下次开版块之前我提前和你说一声就好,我们这些和坛主私下聊过的老人都能提前得到通知。”

谢洲彦心情愉快地以“大哥下次罩你”的表情说出了这番话,完全没有发现常温的脸色越来越差。

新的一班92路停在了站牌旁。

这几乎可以算是连续到站了吧。常温看着有些空荡的车厢,心如死灰,漠然地想道。

没事,这没有关系。车还是会有的。

她尽量不去想之前在【偶然绿】把她喷哭的人里面可能有老螃蟹这一回事(下次开版块之后我要带上林果让你哭着在我面前道歉),竭力保持客观冷静地问了下去:“所以我只要去TBS翻一翻帖子就能找到?这样也效率太低了吧,怕不是大海捞针。”

即便是没有接触过机甲这个圈子,常温也明白把几乎所有能整理到手的机甲相关资源都翻找一遍是多大的工程量。

“你可以试试搜索关键字,尤其是颜色或者部件。当然,如果你能够确定它到底是属于什么动画的衍生作品、或者是某个设计师的个人创作就更好了,基本就能定位。”

谢洲彦热情洋溢地提出了如上建议,完全没有注意到新的一班92也即将开走。

之前倒是没有注意到那个混蛋论坛主站里还有这些功能,只顾着在神秘版块里冲浪(被浪冲)了。等回去之后就试试看在TBS里面找找草莓奶油号的线索,好歹能有点进展。

终于解决了一桩心头大……哦不,中事的常温稍稍从之前的失败中平复过来,扬起恶劣的笑容,冲着谢洲彦扬了扬下巴:“哦,那可真是谢谢了啊老螃蟹。顺便告诉你个好消息,92路到了。”

“什么……”

待到谢洲彦回过神来,92路已经冷酷地离去,只留下远去的孤独的背影。

“你故意的吧。”

“没有。”

“你最近是不是对我有意见,怀恨在心?”

“没有。”

“你今天被小叮当叫过去的时候,是不是除了高达的事还说了别的?”

“没有。”

“我承认我之前和常夏说了你打FF14在副本里迷路的事,你就不要再计较了。”

“你他妈……???原来是你个衰仔说的?!”

“诶我都承认了你别打我啊!我不是也被你拖下水,被小叮当骂了嘛!你就当一报还一报,这事就过去了呗?”

“过不去。”

“那看在今天我和你说了论坛搜索的份上?”

“抵消50%,剩下的先欠着。”

“行吧。话说我有个问题好奇很久了,你为啥都高中了还扎双马尾?你看看咱班女生不是黑长直就是一个高单马尾,多精神啊,你这一头杂毛乱糟糟的还总是大叔表情也不萌,看上去瘆得慌。”

“他妈的谢洲彦看老子今天打不死你!我扎单个马尾显得秃不是你说的吗你他妈给我站住——!!”

92路再次如约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