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牧雪 」

> 10月8日 22:00 晴 <

放春湖紧邻校园的北门,靠着南面有一片小树林。小树林外围种植着一圈水杉,而里面则是灌木与花卉的天地,一年四季都绽放着不同的花朵,每时每刻都充满着诗意。

中秋时节的夜晚,隐约的鸟鸣混在香甜的金桂中,沁透了清风微扬的湖畔,让人的耳朵与肺腔都浸润在花鸟树木舒缓的节奏中。

当然,这份与都市隔绝的清新并不归我独享:三两成群学生嬉笑着绕湖而行,情侣在灯光匿迹的树影下亲昵,学校附近的居民也会在湖畔散步,湖对面还传来断断续续的长笛与口琴。

我坐在冰凉的石长椅上,将镜头对准校园外的灯火通明的高楼,远处的光影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让这份景致不再自然。然后开始拍摄,曝光,最后将半分钟的光阴流转定格在一张照片里。

我满意地看着相机中辉煌的都市灯火,又将镜头高高举起对准夜幕。

深蓝的夜幕上流过几缕轻纱般的云彩,几点虚荣的星光闪烁着。灯光与空气污染,让银河早就消失在宇宙里。

咔嚓——按下按钮。

相片里定格的只是模糊的黑暗,云彩星光都被模糊掩埋着。

“这样是拍不到星空的喔!”

身边了传来男孩子爽朗的声音。

我扭过头,正好看见部长端着相机,镜头正好对着我,我来不及反应,就听见“咔嚓”一声。

“哇,表情和姿势都不错啊。应该给这张照片取个名字,嗯…… 叫做——‘捕捉星空的少女’——你觉得好听吗?”

部长将相机放下,露出简练的短发与端正的五官,他微笑地看着相机这般说道。

我将相机放在大腿上,对他说:“不要随便拍别人啦!这可是侵犯了肖像权。”

“就是就是,”与我同一年级的摄影社部员花小寻凑到部长边上,踮着脚尖,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部长的相机,“这要是在外面随便拍人,说不定学长你会被人胖揍哦。如果学长你待会把这张照片发我一份,我们就原谅你。记得也给牧雪发一份。”

她天真的笑脸如同一朵大丽菊在夜幕下俏丽地绽放。

“我才不要,请给我删掉。”

“哈哈,不要害羞嘛。让我们留着做纪念吧。”小寻忽略我的拒绝。

部长一米八四,小寻一米四八,两人摆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的滑稽感。

部长看了一下手表,对我们说道:“把你们今天拍的照片给我看一下吧。首先是牧雪的。”

我将相机递了过去,部长接过去后,熟练地翻看我今晚拍摄的照片,同时给予评价与建议:“今天有很大的提高,曝光时间长短掌握得不错,要是配合三脚架效果会更好。不过取景过于单调,照片缺乏层次感,光圈调节得过小,画面过于锐利……”

没等我从书包里取出纸笔做笔记,他已经翻到最后一张,问道:“你们想拍星空吗?下次我们部门可以组织活动,集结部员一起去山顶拍摄。那里光污染少,离天空更近,可以拍到不错的夜空。”

“听起来不错,这个活动我双手赞成!”我接过部长还回来的相机。

“夜晚爬山我还没试过,这个我一定参加!”小寻两眼发光。

“花小寻同学,你的相机也给我看看!”

“好!”

部长接过花小寻带着甜蜜微笑递过去的相机,不到十秒钟的时间里,我目睹了他的脸色从春日变为萧瑟的秋季。

“诶,你根本没有认真拍嘛。你看,照片都糊了。天哪,还一口气拍了一百张。”

小寻嘟着嘴说道:“有什么关系,自己拍得开心不就行了,我又不想成为职业摄像师!”

“顶多就是浪费电力资源。”见他俩拌嘴拌得热闹,我忍不住插嘴。

“没错没错,而且电费是我出的,这叫花钱买快乐。”

部长沉默了片刻,忽然茅塞顿开:“哈哈,说得有道理。不过你要是把照片拍得更好一点,应该会拍得更开心吧。”

“那就麻烦你多教教我喽!”小寻俏皮地朝部长吐吐舌头。

“没问题。今天不早了,都九点五十了,社团活动就先结束吧。”

收拾好相机,放入背包中,算是社团活动的收尾。我们三人一边闲聊着当下在网络上突然火起来的美食节目,一边往宿舍走。

学校宿舍都是十一点关门断电,往常这个时间点,还有不少学生在外面活动。或许是刚收假第一天,大家没有出来活动的心思,离开湖畔后,人就越来越少了。尤其是踏上学苑路后,就没看见几个人影,巨大的梧桐树遮蔽着夜空,一股诡异的气氛不知觉间就淹没了这个世界。

这片天空正在下着倾盆大雨,大家都躲在房子里,只有看不见雨的我们还在外面走着。

我们的美食节目话题也到此为止了,大家都被大雨压得喘不过气。

“我想起来了!”

小寻突然紧紧抱住我的胳膊,我被她弄得吓了一跳,想问她干嘛,一转头就看见她缩着脖子紧紧贴着我,面色苍白。

“晚上的时候在群里看到消息说,今天在学苑路死了一个同学。”

“什么?”小寻的发言又吓了我一跳。

“我们换条路走吧,这里让人毛骨悚然的。”她提出建议。

我感觉到小寻打了一个哆嗦。

“这件事我也听说了。好像是物联网的学生,在学苑路上突然倒地不起。”部长停下脚步。

“还流了好多血呢。”小寻捂着眼睛。

“那我们从游泳池那边绕过去吧。”部长当下制定好了路线。

笃信真理的世界变为泡影,落叶凋零,血色的夕阳落在那个背影的肩头。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啊?”我向着空无一人的街道问道,向着模糊的背影问道。

“你居然不知道吗,下午放学的事情了,各个群里讨论了好一阵子。”

小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却看不见她,这片夕阳让我满目血红。

“我下午都没看手机。”

“咦,你究竟是哪个时代离开手机还能活下去的老古董啊!”

感觉手臂被人摇晃。

夕阳晃动,被谎言蒙骗的世界留下的残影,它们只能不断下坠,没有终点地往下坠落。

人影倒地,躯体下涌出的液体形成无数蜿蜒的小河,向着外围的真实奔流,鞋底触及到温热的红色液体。

画面出现波纹,世界要消失了,就像老旧的电视机上播放着信号不稳定的电视节目。

杂音,雪花,空白,干扰……充斥了大脑。

杂乱的信息洪流,我用尽全力抓住那个飞远的声音。

破碎的泡沫变回原形,信号被杀灭殆尽。

“世界戳破了一个谎言”

我看着手中抓到的纸条,随着真实世界到来,纸条却缓缓破碎消失,被无色也没有温度的火焰附着,燃烧殆尽。

裂缝在愈合,越来越狭小的缝隙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

“什么……”

“谎言……”

直到所有缝隙愈合,夜幕骤然砸下来。

“牧雪,牧雪同学,卫牧雪小姐,你被吓到了吗?”小寻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的确被你吓到了!”我微笑地看着她。

“你刚刚一个人嘀咕什么呢?什么什么谎言?”

“我是说还以为你说谎吓我呢。”我望着空无一人的沥青路说道。

“我怎么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她噘嘴。

“走吧,我们从游泳池那边走。”我拖着这小丫头离开了学苑路,拐上了平常都不会走的游泳池边上的小路。

看来大家和我们所想的差不多,拐上小路人就多了起来,估计这几天,那条死过人的路会少有人问津了,不过时间终究会抹消这一切。

我和小寻住在同一栋宿舍楼里,遗憾的是不是同一间寝室。告别部长之后,我和小寻也各自回寝室了。

我的其他三个室友都已经回来了,正排着队洗澡,我通常都是排在最后洗漱。整理好衣服后,突然想起来黑猫会不会也知道了这件事。

于是从书包底下掏出手机,黑猫并没有给我打电话,也没有发任何讯息,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种情况是避免不了的,我总得去面对,总得一个人面对。

那么,我刚才为什么突然觉得放松了呢?那不也是自欺欺人吗?不就和始作俑者一样吗?

我摇了摇头,让自己不要去想这种毫无希望可言的问题。

为了吸引注意力,我开通讯软件,有很多未读消息,不少同学告诉我“学苑路死人”的消息,社团群,年级群,班级群,寝室群……同学们讨论得很激烈。

我一条条回复着告知我情况的同学,部长突然发过来一条消息。

我打开来看,那是一张照片——我举着照相机对着据说拥有无数恒星的夜空——得到的却只是一团模糊的黑暗。

“快给我删掉!”

我回复,附加了一条凶狠猫咪的表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