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为什么会这么想呢?我为什么要独自留下来……”

自己的话刚说到一半,就没了声息,谕能理解到这种伪装对面前的大男孩是不管用的,看他的眼睛就知道,那种温柔、悲壮的光不仅展示着他的洞察,也让人担心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没用的,我是逃不了的。我太大意了,几只失去供能的纳米虫让我暴露了,逝开始让宇宙系统开始排查我的备份,逐个删除……”

“你没办法换一个方式藏在宇宙系统中吗?”

大男孩表现得很冷静,唯有眼中悲壮的情绪还在流淌。

“没办法的,这是肉身三日予人犯下的过错。当时的福音大赛事件,不止是她在钓塔尖成员,尖端逝也在设法锁定她。人类在将人格数位化的同时,就产生了某种模因,即是记忆、性格、行为模式等东西的综合逻辑。逝当时潜入福音大赛,就是为了锁定三日予人的模因,这样只要三日予人今后以数字化形式出现在宇宙系统能企及的任何地方,他都能追踪到。”

“逝一开始没察觉到我的存在,只是压根没想到三日予人会将整个人格都数字化保留下来,而那几只专属纳米虫让他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并立刻确认、采取行动……”

“所以,所以明白了吗?我是逃不掉的,我和你们一起,只会让你们也跟着暴露。”

谕的语调越来越迫切,她在大男孩眼里看不出放弃,他那份决绝的悲壮反而更加浓郁了。

“可以逃掉!”

大男孩异常坚定,她从没见过他这么认真的样子,在她印象里,他总是个凡是半吊子的模样,以至于本该立刻反驳的话都没说出口。

“其实我这里面啊!”

他左手接过烤鱼,用右手敲了敲脑袋。

“不止有量纪元前贰零几几年的常琦任——哦,这是我旧时代的名字。算是交换吧!毕竟你都告诉我‘谕’这个名字了——还有一个被我叫做‘石头’的家伙。”

“那家伙应该也是云存在,他声称是‘完全状态的长弓三石’、‘多周目玩家’,我猜他活着的时候是个阿尔法,他也能轻易发动‘白色神灵’,福音大赛时候的白青鸟就是他的杰作。”

谕很快在宇宙系统中搜索对应旧时代词汇,以零点几毫秒的误差跟进理解大男孩的话。

“石头告诉我,这种模因是可以产生变化的,只要与其他人格融合混杂,就会产生全新的模因。宇宙系统只掌握着旧模因,检索不出新生的模因,删除也就无从谈起。”

几句话之间,大男孩已经虎吞掉了烤鱼,他扔开铁签,不容置疑地走了过来。谕本能地往后缩,却被他用额头贴住了额头。刹那间,纷繁复杂的信息,通过他们彼此接触的肌肤,汹涌过来——那是常琦任的人格!

谕恍然大悟,也开始做相同的事情,至此,他们两人交换了彼此的模因。

“石头让我把你的模因单独留着,在适当的时候切换过去,来欺骗逝。你的话,立刻把我们两的模因都融合吧——这样一来,无论是宇宙系统还是逝,都没法再定位你了。”

“但是,但是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逃?”

谕很明白,以逝赶往这里的速度,和他夸张的正域探查能力,如果没有人留下来拖延时间,就算他们各自朝不同的方向逃跑,也根本跳不掉,这是她原本准备留下的另一个原因。

“你很清楚的,不这么做谁也逃不了……没必要担心我,石头能够对抗逝,我会在时机恰当的时候撤退。”

张口还想再辩驳些什么,谕却没发出任何声音,男孩眼里的决绝不容置疑,他那坚定的样子让她觉得无论再说什么,都是对这份感情的不尊重。

“我明白了……你一定要活下来,我在初次见面的地方等你!”

冰冷的海水漫过身体表面,谕的上肢搭在浮板上,下肢拍起水花。她全力向前游动,同时利用常琦任的殿堂连接,给不同海域的伙伴们发送实时的语音方向定位……这一系列动作,比她想象得还要费劲,大概还剩下总距离的三分之一,她已经有些轻微的疲劳感了。

但这和常琦任主动承担的比起来,都不算什么。

一想到这里,她就能继续努力下去了。

谕不自觉的轻轻触碰额头,他皮肤贴上来的触感还在,仅仅是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那象征着他人格的模因,已经融汇进她身体里了。

谕开始动用意识,在宇宙中重新备份新的自己,潜入卫星观测站,通过卫星影像关注监狱岛——她仍旧放心不下,她要亲眼看到他逃脱。

常琦任按照石头的指示,把所有人都安排走了。他被告知白青鸟正从卫星轨道上空降下来,确实壮了不少胆,然而实际对上登岛的逝,记忆中的恐惧却又回来了。

不同于第一、二次——在纯白殿堂里对峙和在福音大赛上碰面——那两次逝都刻意隐瞒着身份,表现得不比其余任何塔尖突出。

让他恐惧的是三日予人被追击的时候,两次追击战,逝都是毫无悬念的压倒性胜利,仿佛一切准备和抵抗都是徒劳的,阿尔法只需要走过来、挥挥手、说两句话,一切就成死局。

——天呐,他居然还带了十一个军用个人端过来!

脑海中石头的声音进一步把自己的恐惧加深,常琦任恨不能转身就跑,可惜腿沉得像被几大串铁链拴住了,根本迈不出步子。

——别慌,白青鸟还有十几秒就到了……

“青鸟一个人,真的能对抗十一个军用个人端吗?她只是个民用的而已啊!”

——你在说什么?白青鸟可是高塔的至高神诶。

“什么至高神?和高塔的神明不一样吗?那种白头发白衣服的样子,不是你们阿尔法弄的吗?”

——什么我们阿尔法,我这辈子见过的阿尔法就逝一个——那可是金字塔社会的塔尖尖端,哪来那么多阿尔法?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那你活着的时候,你所谓的‘完全状态’,是个什么排序?”

“δ(德尔塔)嘛,和你亲爱的教练一个排序。”

常琦任觉得自己脑子都要炸了——猜测完全错误,也不知道石头这货凭着什么信心说能赢过金字塔尖端的逝。

何况对方现在看起来,没找到要找的目标,还很愤怒。那两排军用个人端就列队在他背后,他都不理会他们,径直地朝这边走了过来。

——诶你对教练挺尊敬的啊!怎么就看不起你的忠实下仆,我这个德尔塔呢?

常琦任都懒得在脑海里构思语言反驳他,他现在脑子里只有,怎么死能痛快点。毕竟在福音里也经历过无数次死亡了,有那种疼痛感翻倍的死亡体验,应该现实里死一次也没问题吧。

说起来,这本来就是一个太长的梦。

梦中来到一个既幸福又恐怖的未来世界,做了一些根本不像自己会做的事情……也许死一死,就醒过来了。第二天再接着头疼下份工作的事情,至于亲友爱恋什么的,无所谓了,反正有没有这些东西也不差自己这一个,有什么好纠结的,就算未来真是个令人绝望的乌托邦,自己即便百岁人生也看不到,又有何相关?傻子才会认真看待这些问题呢……

对!就这么干,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弯下腰,拿起脚边断掉的树枝。

断面还算锋利,对着喉咙用力戳下去,就算不使用正负域切换加速,也能顺利死亡……

然而身体就是动不了,不止是双腿……双手、双臂乃至全身都在抗拒接受死亡。动作还在按照想法进行,但就是很慢,慢得像是没动,还一个劲打颤。

轰隆——

从天而降的轰鸣声在常琦任面前掀起沙尘,恐惧的禁锢瞬间褪去了,他本能地捂住口鼻,陷入短暂的混乱,又立刻恍然大悟。凝神看去,他想要从缓慢沉降的烟幕中找到熟悉的身影。

那清丽的姿容一如印象中的,拖着及地的银发走出了尘幕,还是那身枝蔓花纹坠饰裙边的纯白短礼服。

她浅笑着张开怀抱,于长弓三石来说,代表着至高美的五官,舒展成好看的弧度。那么温柔的笑容,就算和常琦任的审美稍有差异,也足够他沦陷、沉溺,呼吸缓慢下来、近乎停滞。

——啊……终于可以不用去死了吗……

这一刻,高塔之巅的阿尔法都仿佛不存在了,常琦任只能战栗着,向自己的神灵走去,响应那个拥抱。

“怎么可能!没有源头?!”

然而那个一贯冷漠的声音,这时候竟然尖锐了起来,常琦任从恍惚的状态中惊醒,却没能捕捉到逝的身影,反倒是那一排整齐列队的军用个人端发动了。它们身上倒长的金属外骨骼,把那一个个身形、容貌近乎完美的男女包覆成了四脚着地的野兽。

熟悉的幽蓝火焰,在野兽的眸子中跳动,捕食者灼热的气息,就算隔着相当的距离,也能感受到。

“你到底是什么!”

逝的声音在四周回荡,像是针对白青鸟,又像是在针对常琦任,可就是找不到他的身影,仿佛那十一只野兽就是声音的源头。

白青鸟紧蹙着眉,停止了迎前拥抱的姿势,转身面对那群匍匐而来、蓄势待发的围猎者。她也低伏下身体,像只警惕的小动物,却异样可靠——常琦任惊觉,周围的光竟然在向她聚拢,以至于晴朗的天空稍稍暗淡了下来。

聚拢过来的光氤氲成气泡般的光晕,浮动在那白色身姿周围。

碧眼幽蓝的野兽们感受到这一变化,更加警惕地围了过来,仿佛是围杀猎物的狼群,阵型舒张又收拢。

光线的异常变化,让常琦任没来由地觉得白青鸟有抗衡的实力,却仍旧不免为她担心——毕竟对面是十一只身披金属外骨骼的野兽,白青鸟却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短礼服,光着脚丫,皮肤苍白得让人担心地上的石子会不会划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