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来说,不算是真正的三日予人。肉身三日予人,在很久以前就在宇宙系统中备份‘我’了,当然,有瞒过塔尖的方法——简单来说,就是把自己的思维模式和记忆进行备份处理,实时更新,这样的。我拥有三日予人的性格、思维方式以及直至临死前的记忆,但我要比她聪明一些,毕竟我直连了宇宙系统嘛!”

常琦任蹲在草丛里,看谕插着腰的样子,结合她自夸的发言,觉得这丫头的年龄一下从初中生变成了小学生……

——到底是谁之前还在说,和宇宙系统直连,不一定都是好处的……诶,等等……为什么会觉得莫名得可爱呢?

他仰头看草丛外面夜幕下的“高塔”,有些好奇里面那三位听到这种发言,会作何感想。

……

——看来他们也懵了。

“咳咳,你们也可以提问的,嘴上讨论着,脑子里构思想要提问的句子,我这里能收到!”

……

“好吧,竟然都没有问题。那个……就是……”

似乎是没人搭她的话,谕看起来有点不知所措,小巧的脸颊微微泛红。

“就是……我现在这具身体!纳米虫供能范围有点小,我会定期来这边联络你们的。刚刚你们轮流交换情报,我都听了。禾一左马,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挺老实的,看不出来你这么损啊——楠不用后悔啦,我和常琦任分别在D、F班,我们会帮你带动他们‘毕业’的。”

这话一出,楠终于没法沉默了,常琦任感觉他连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果然,果然不管小予变成什么样子,都是那么地温柔……”

“别用那个名字叫我!你这个变态!”

谕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十四、五岁少女的声音,本来就比较尖,这一拔高音调,常琦任感觉自己的听觉神经受到了冲击,隐隐有失聪的错觉。

“不、不用了。那我们需要和以前区别一下吗?还是叫你三日予人?”

“对!就叫三日予人!你再敢趁机叫那个名字,我一定要把你派去修缮被炸毁的齐柏林家基因试验场!”

谕似乎根本没打算,把单字名“谕”告诉他们,尽管她借楠的话掩饰了这点心思。

这让常琦任的内心有点触动,仿佛那是他们两人之间独特的称呼。这个象征着三日予人小时候的名字,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那个……我算是理解你现在的存在方式了。我很敬佩三日予人,即便现在也是,所以就算我既不属于葬遗司,也不属于塔尖,还是会尽力帮你——当然前提是不会危及到品的安全。”

“哇——恩竟然是这么深情的男人吗?!虽然不能被我独占有点可惜,但我很赞成你的原则哦!没事,以后有什么麻烦也可以反馈给我,我能帮的一定帮上。哦对了,禾一左马老头子有什么要说的吗?”

“……”

“诶呀,不用为我看到你的腹黑本质感到羞愧啦,都一大把年纪了。我知道我活着,你还是会高兴的,就算只是以这种状态。好吧,既然都没有要说的了,那就散会吧!咱们争取早日‘毕业’!”

谕咋咋呼呼地结束了对话。她转身从常琦任身边经过,拍他的肩,示意离开,然后自顾自地往学园方向走去。常琦任没有立刻起身,他看着谕的背影,觉得她有点逞强,但却没说破,只是默默地跟了上去。

树涛摇曳的声音,恰到好处地调和着两人之间的沉默,让他们谁也不用勉强开启新话题。

地下世界,百位号区,鹩家庭院。

逝赤脚坐在横木铺就的廊道边缘,面前是令人心情沉静的大型枯山水园林,然而他却没功夫让心情沉静,只顾盯着眼前悬浮窗上的报表看。

禾一左马被逮捕归案,送押监狱岛,但他执掌鹩家、兼任塔尖舆论模块的这几十年里,却没少把资源往自己身上揽。他这一归案,地下世界三大家之一的鹩,立刻陷入混乱,塔基的舆论更是一团糟,嚼舌的人像被捅了窝的马蜂般涌出来,以至于不得不让逝亲自来处理这些事情。

浏览完最后一页报表,逝十指飞动,在悬浮窗上键入了几项指令,随即关闭。

他捏捏自己的眉心,感觉有些头疼,这位老家主隐藏的资产,竟然比技术模块一年的全球支出还多,然而这只是鹩家问题的冰山一角。他接下来,还要去实地听取鹩家各派系的下任家主参选会。

鹩就像一个巨大的旧时代地下帮派组织,现在头领突然消失,原本勉强相安无事的各个派系立刻跳了出来,表面上是家主参选会,可无论哪方都想要其他方倒台,一言不合就会当场火拼。

逝这次,是以禾一左马贴身侍从的身份参会,他暗中在会议现场部署了军事模块的人——尽管他希望以自己压倒性的熵值,不动武力地调和问题,却仍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开启域,正准备加速移动,悬浮窗却弹出了紧急报告。

失色空间褪去,逝点开通讯页面。品的影像显现出来,她略微欠身。

“很抱歉在这时候打扰您。”

“知道打扰了,就快说。”

“监狱岛的联络员报告说发现未知微观粒子,我亲自检查后发现是L型纳米虫。”

“三日予人专用的新型纳米虫?”

“对。”

“你在监狱岛待命,但绝对不要露面,我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就立刻过去。”

逝准备关闭通讯页,品却抬起头来追问。

“您觉得,她还活着?”

“我觉得怎么样,都没有意义,重要的是,她究竟有没有活着。”

“属下明白了,我会暗中调查,在您到来之前,搞明白这件事。”

关掉通讯页,逝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毫无变化。他重新开启域,周围空间立刻褪去颜色、被拉长成线状,在那黑白转化的瞬间,遥远的距离被轻易地跨越了。

“请尽快进入工作,请尽快进入工作……”

楠费劲地调动着疲惫的身体,刺耳的无机质语音和嘈杂的背景音,让他毫无选择地……把环状自动程序外挂到了公用悬浮窗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进度栏目,立刻以他昨天的速度开始自行完成。

“嚯,有这玩意真轻松!”

类似的东西,楠也不是第一次用,此前跟着三日予人进她私人房间的时候,就见过这类东西的最前沿技术。要是当时留心点,跟着多学学,这种程度的工作,恐怕他也能自制个程序出来当帮工。

毕竟三日予人使用的自动程序,可是能写程序的程序,模仿主人说个话、应付一下大家长什么根本不在话下……

“等等!难道昨天声称复活的‘三日予人’,就是那个自动程序?!”

尽管是自我推导出来的结论,楠却怎么也没法相信,那个声音稚气的女孩曾经是替三日予人工作,好让她出去到处当交际花的苦命程序。

“不行!我要看看他们现在都在干什么!”

楠翻身躺回床上,却困意全无,他不禁觉得后怕,要是现在挂悬浮窗上的这玩意在他死后,也代替他去活,他可没办法像三日予人这么坦然。

“肉身三日予人,在很久以前就在宇宙系统中备份‘我’了,当然,有瞒过塔尖的方法——简单来说,就是把自己的思维模式和记忆进行备份处理,实时更新,这样的。”

那个稚气的女声再次回响在脑海里,让他产生了“我需不需要也备份一下自己”的想法。楠猛地摇头,甩开这个想法,说到底他就不觉得自己是多么了不起的人,需要在生命走到尽头之后,还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

画面开始在悬浮窗上呈现,常琦任和楠的样子映入眼眸,楠也从思绪中将注意力拉回来。

监狱岛学园,F班,圆锥塔。

昨天还寂静萧条的圆锥塔,此刻盈满了欢呼的人群——人们的意识全都连入了σ(西格玛)层的福音对局。他们的意识在振奋,身体也不由得行动起来,双手抬起,奋力鼓掌。

他们在为有人做到了他们自认为不可能的事情而亢奋:σ(西格玛)实力的人类,却战胜了σ(西格玛)级别的“敌人”,连入高塔、握有σ(西格玛)及以下排序全部知识的“敌人”!

况且这个人类,仅仅用一早上的时间,就完成了从欧米伽到西格玛的对敌,一路连斩,直至这局看似不可能获胜的“不公平”竞技。

早就有人预估过挑战者的排序了,甚至还有人展示出入狱前的集会所记录来,挑战者无疑只是σ(西格玛),在知识欠缺的情况下,是不可能战胜连入宇宙系统的同级别对手的……明明应该如此……

“辛苦了,阿任!”

人群中,一个樱色短发的女孩走出来,她几次跳跃就到达了σ(西格玛)层——不同班级之间的圆锥塔可以互换使用,学园鼓励不同班级之间互相交流。

人群一阵嘈杂,在他们的常识里,女孩可能是其他班级的高排序者,前来展示更高阶级的攻略——仅仅经过了一天,大多数班级就开始出现了竞争现象,他们争先恐后地向其他班级派出高排序者、进入其他班级的圆锥塔,进行攻略阶级的精彩表演。

这在F班学员看来是很难理解的,明明是这么衣食无虞的状况,为什么像被人起哄的斗鸡一样翘着尾巴过来示威呢?

这种旧时代的动物,不应该只在数据库的角落里存在吗?干嘛要亲自扮演它、把它搬上台面呢?

然而樱发女孩到达σ(西格玛)层就没再往上走,只是给了挑战者一个令人炫目的拥抱。

“喂!你,你做什么呢……下面这么多人呐……”

挑战者常琦任被抱得浑身不自在。女孩的体香他是喜欢的,女孩柔软的身躯他也完全接受,但唯独在那么多人的注视下表现“接受”和“喜欢”都是做不到的!

“阿任还真是害羞呀——这是为了奖励你好好听取我的说明,成功完成挑战的奖励!”

“呃……阿任是怎么回事……先不说这个,你到那一层了?”

常琦任尽量自然地离开她的怀抱,迅速扯开话题。

谕的开放度太令人发指了!尽管常琦任明白,继承了全部三日予人记忆和意识的她,不这样才是奇怪的——他完全难以想象,三日予人会对任何事态羞答答的场景,哪怕她现在是一副很适合羞答答的外表。

“β(贝塔)!”

——好的,她上钩了。

常琦任正寻思着怎么把话题继续延伸下去,以免在这众目睽睽的状况下她再做出什么有悖常理的举动,却赫然惊觉回答不太对劲!

“β(贝塔)?”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常琦任差点惊叫出口,却最终压下情绪,在脑子里构思词句,表面上只呈现出一副被女士青睐的荣幸模样。

“你这样真的没问题吗?你现在可是对外宣称的σ(西格玛)啊!结果你一早上就飙到了第二排序的阶级,白制服一定会看出问题来的吧!”

“哈哈哈——上当了上当了——你刚才在为我担心对吧?”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常琦任打从心底里感到焦急,他在费尽心思揣摩谕这么做的目的,却忽略了她戏谑的表情和前半句话。

“骗你的了!我也只通关到了σ(西格玛)层——你一定是担心过度,脑子都没法好好运转了吧——我做出这么莽撞的举动,当然只可能是随口胡诌的啦!”

“你——这——家——伙啊!”

常琦任对着这张笑眯眯的娃娃脸,怎么也没法真正愤怒起来,他只是双手拍在她的脑袋上,一阵乱揉,把原本柔顺的樱色短发弄得乱糟糟的。但这种动作,对谕却出奇地有效,她立刻认错投降了。

“喂喂,你再不停,后续的阶级,你就自己搞定了啊——别指望我再给你任何提示!”

立刻停下手里的动作,常琦任耷拉下脑袋看着她。

“这还差不多。”谕抬手抚平了脑袋上方向错乱的呆毛,继续说下去,“之后的阶级对你来说会有点困难,我用纳米虫给你做预报吧!我连入宇宙系统,也就意味着能够百分百读取‘敌人’的动作,你给你方向,你做出应对——就像以前,你和虞做过的。”

谕的话让常琦任的情绪低落下来,他想起了那个和自己有过一夜禁忌的女孩,和那个总会在家里等着自己回来的女孩,不禁想她们如今都怎么样了。

“如果你是想起虞和青鸟了的话,不用担心哦。虞在品的引路下,直接成为裁定者,在世界的另一头执行着不会有生命危险的任务;至于青鸟,逝虽然说她会被立刻重置,但她身上有太多秘密,查清楚前,没人会对她动手。”

“这些也是你从宇宙系统中检索到的?”

“完全正确,所以放宽心吧!我的综合检索能力可是仅次于逝的,介于顶尖数据工程师这个身份,某个别方面的检索能力还高于逝,至少不会在这种问题上犯错的啦。”

谕的过度体贴和那无瑕的微笑,让常琦任隐隐觉得违和,就像昨天晚上她孤独的背影一样违和。

“虽然多半只是错觉,但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东西?”

“哈?我有必要瞒着你吗?宽心啦,我就算想瞒着你也不可能让你察觉的——我可是和宇宙系统直连的β(贝塔)哟!”

她还在笑,他却觉得这笑容那么脆弱,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嗯,确实。”常琦任也笑起来,“我们今天的表演也差不多了,要是一次跨越的阶级太多,就起不到激励作用了,反而会让其他人绝望的吧。”

构思完最后这句话,常琦任拉着谕飞跃下圆锥塔,在人群中找到落点,然后抛下惊异的呼声,离开了F班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