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经手的工作,大部分是我们在外面没见过的类型,而且繁琐、重复,这种繁琐、重复累加在一起就成了某种难度。相信两位也有同样的感觉,这些工作更像是应该由机器来处理的。由此想下去,这些必不可少,但又枯燥无趣的工作,在外面,是谁在做呢?”

楠皱皱眉,他想起这栋建筑的外形来了。

“高塔?宇宙系统?”

“没错。这座岛,或许是塔尖的一个探索,塔尖在探索没有宇宙系统,人类文明继续下去的可行性。或许这里一开始,根本就不是被当做监狱来使用的。”

“或许?你们也是塔尖成员,难道不知道这里的情况?”

这话刺激到老刺猬了,禾一左马抢过恩的话题,竟然朝楠笑了起来。

“绝对隔阂,听过吗?”

“η(依塔)老头子,不需要你来给我说教,我怎么说都还比你高三位排序。”

“哦豁,δ(德尔塔)年轻人。你很聪明,但终究不是α(阿尔法),不能准确目测排序,你实际上比我高四位。但你排序高,并不代表我没资格教你东西,明白吗?”

楠沉默了。他让情绪冷静下来,刚才确实不该做出有挑衅意味的发言,否则自己跟这只老刺猬也没什么不同了。

“绝对隔阂,原本是指塔尖暗地里对塔基施加的影响。可以说,现在塔基这种人与人之间互不理睬的冷漠状况,就是塔尖明白了一些道理的结果。”

“旧时代的统治者,始终在做一种徒劳的努力,那就是倡导人与人之间保持热情,他们巴不得住在高楼大厦里的人也像住在村子里的人一样热情友好。然而他们只要稍稍看看人类文明发展史,就会明白这是违反自然规律的。除非大家愿意放弃社会精细化分工,回到采果子、打野兽的时代去。”

“他们要是,真想要那种热情友好,往敌对阵营扔一颗仅用于威慑的炸弹,立刻就能让社会回归原始了。但他们没有这样做,而是选择了倡导‘邻人互爱’,除了归功于大部分人的愚蠢和天真,也要归功于少部分人的装傻充愣。”

“终于有一天,大部分人不再愚蠢和天真,少部分也没法继续装傻充楞,所有人都放弃了‘邻人互爱’,绝对隔阂就此成立,冷漠社会就此成立。”

“人和人为什么要感情交流呢?他们不感情交流的时候,才会去欣赏视觉设计师精心准备的个人端外貌,才会去体会文案设计师精心准备的美妙故事。”

楠静静地听着,这个老刺猬给自己复习自己早就知道的东西。

“在旧时代,就算是你这样的出色的文案设计师——哦,那时候叫作家——也没办法爬到社会金字塔那么高的德尔塔位置,而你现在可以,你告诉我是为什么?”

“是因为,是因为……”

答案再简单不过,但楠却说不出口。

“说!快说!”

“乌托邦舍弃了旧时代的亲友爱恋,把亲友爱恋变成了一种需求,而我恰恰能满足这种需求。”

“完全正确!我知道你早就心知肚明,只是你自己很排斥说出来,甚至排斥去想。你生怕别人知道,尤其生怕塔基知道,对吗?!”

楠的呼吸声越发粗重,恩感觉这时候自己要是再不说点什么,这半小时别指望交换到任何情报,甚至这两个人还能打起来。

“我们是不是偏离原来的意图有点远,禾一左马老先生,你提起绝对隔阂,只是想说明塔尖成员也处在绝对隔阂里,对吧?”

“唉——抱歉抱歉,人老了,记性差,聊着聊着就忘了原来说得啥了。年轻人,你来替我说吧——否则又惹人不高兴。”

恩的眉角抽搐两下,还是把怒气压下去了。

“嗯,好吧。塔尖内部,也像塔基一样,是处在绝对隔阂状态下的。一个是情感交流会阻碍效率,还有一个是,各模块的负责人也不了解其余模块、无法给出有效建议。”

“监狱学园和流放地的管理,是交由裁定者和司法模块负责人来承担,也就是品和拯,至于我和禾一左马老先生,并不了解这些。”

“好的,我明白了 ,我们继续吧。下一个我来说。”

楠清了清嗓子,离开座椅,在透明墙壁前漫步,他看着外面随风摇曳的树林,开始回忆自己白天处理的每一条栏目。

“我同意恩的说法,这座岛可以看做微缩型社会,这个‘高塔’里的扮演塔尖,外面的扮演塔基。区别是,没有宇宙系统,所有工作都要人来完成。”

“我起初也大概想到了。只是比较疑惑,为什么连繁琐的工作都丢给我们来做,外面的人经过一定的思维训练,也能解决绝大部分问题,而我们只需要做决策就够了。那样工作起来,会轻松很多。”

“后来我想通了,这里的游戏规则,很执着于‘高幸福感’,但这‘高幸福感’是有顺序的。优先外面人的‘高幸福感’,之后才轮到我们。”

“让外面的人定向训练,把他们从相对完整的人,变成所谓专才,除非欺骗他们,让他们认为这是‘幸福’的,否则‘高幸福感’将无以为继。于是这些谁都不乐意做的工作,只能由我们来做。实际上,短时间内,我们来做也比训练专才更有效。”

下定结论,楠回到了自己的座椅上,目光看向禾一左马。

“轮到我了啊……”

“那就说说外面的人吧——我通过我的工作任务,了解到了外面人获得自由的方法是完成圆锥塔的试炼。至少我负责的X、Y、Z班是这样,我猜你们那边应该也差不多?”

楠和恩点头。

“我们进来的时候,没有上一届的人员残留,所以我推测,我们离开这里、获得自由的方法,是让负责的班级全部完成圆锥塔试炼。”

“但我们的工作只是在帮他们解决生活问题,在用我们的辛劳换取他们富足的物质生活,我们要怎么干涉他们的行为……啊这不太准确,应该是,我们要怎么引导他们完成试炼呢?”

楠这时候也顾不得高排序的面子了,他不得不承认,在这里,恩与禾一左马比他了解得更详尽。

“一看就没用心工作,那密密麻麻的处理栏目里,有一项是要求你安排任务给所负责班级的,你肯定是嫌麻烦直接选择了‘放养’,对吧?”

恩这么一说,楠立刻就想起来了。

【D-F班闲置,尽快罗列任务,或选择放养策略,请放养或点击扩展详情并解决。】

“这个之后还能改吗?”

“可以,倒是可以……只是要等一个月后。”

楠的后背开始冒冷汗——这岂不是说他的进度要比其他人慢一个月吗?!禾一左马似乎很欣赏他此刻的表情,不紧不慢地给他来上了最后一刀。

“我争取在一个月内,让X、Y、Z班毕业吧。”

狠狠地瞪了这个嘴欠的老头子一眼,楠转向恩,正想开口问些什么,一个稚气、悦耳的女声蓦然出现在他脑海里。

“各位,有想我吗?你们的三日予人成功复活啦!”

看着恩、禾一左马脸上相差无几的震惊,楠确信这个声音也出现在了他们那里。

“诶诶,脸上表情不要变化那么大嘛,你们继续讨论你们的,我说我的。你们这边监控比外面严格,要是被看出破绽就不好啦。”

虽然这个软软的声音,怎么也不像那条眼镜王蛇发出来的,但他们三人还是照做了——用纳米虫侵入人体,直接传递声音的技术,某种程度上让他们觉得对方就是三日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