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予人恢复意识的时候,逝也恢复了意识。她一点也没因为自己这边是四对一,而感到放松。

“诶!诶诶?我还活着……我还活着!”

倒是刚身体恢复原状的常琦任,完全不顾气氛地欢呼着。这让解除了“驭”状态的楠,满脸都写着后悔。

“对,就这样,尽量表情再夸张点。”

三日予人的声音直接出现在常琦任的脑海里,他光是理解内容都够费劲了,完全不想考虑这是什么原理。

“你现在是最大的变量,逝搞不懂你的行为模式,所以再随心所欲一点,怎么古怪怎么来……哦,你不用说话,直接思考就行,你身上有我的纳米虫,我能接收到。”

常琦任大概理解状况了,但是要他刻意搅乱气氛,他反而不知道要怎么做了,之前他都是傻由心生,自然而然就做了那些动作、说了那些话。

“我们真的有那么劣势吗?他身边没有军用个人端,你如果对我使用‘驭’,就算他再怎么……”

一边动作幅度夸张地确认着自己的手脚还健全,常琦任一边在脑海里直接构思词句。

“没用的。我借自动化的名义,把齐柏林家的人造城市——也就是你脚下的整个十位号区,改装成了超大型军用个人端,而这玩意,现在的控制权,在逝手上。他想要我们消失,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那……那我拖延时间,又有什么用呢?”

“有用!联系逝和这座地下城的纳米虫,能源补给方是我。现在逝用压倒性的熵,夺取了它们的控制权,它们得不到能源补给,很快就会瘫痪。现在的机械,大多都是自补给,逝不知道这点,他不知道我的纳米虫是特别的。”

三日予人的话,把常琦任有生以来的演员天赋都激发出来了。他竟然跑过去向逝打招呼,说“好久不见”,说“你看我也就是个被反叛组织挟持的无辜群众”,说“我就知道像你这样负责军人一定会来救人的、演习什么的果然不是认真的”。

逝还真被他的气势逼得往后退了几步,他皱着眉打量眼前这个“熟人”,越来越搞不懂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在逝的感觉里,常琦任的角色,一直在变。

从一个被蒸发失败的乙类,变成了被移植乙类意识的军用个人端……

当时塔尖参会,他提起“图灵觉醒”,只不过是想看看这件事背后还有没有更多问题。他连高塔中存在自主意识,也就是谣传的神,都不相信,又怎么会觉得军用个人端能图灵觉醒呢?

直到现在,事实摆在面前,对方似乎真是拥有自主意识的军用个人端。

在早些年,比较黑暗的时代,人会对人使用“驭”,虽然被使用者会死亡,但效果却出奇得好——基本上是同级别个人端的圆周率倍。

科学暂时无法解释这件事情,就像科学也暂时无法解释圆周率的规律。

这件事理所当然地,被丢给了原始意义上的神(不是高塔的神),或者说神秘学——灵魂。

于是,塔尖的技术模块做出了这样不负责任的发言:通过图灵觉醒,和人类一样拥有灵魂的个人端,可以发挥出圆周率倍“驭”的效果。

排序到达逝这个地步,他的“眼”就是排序测量工具,他能看出常琦任和楠的排序,以及相应数值。

这些数值的计算结果,乘上大概的圆周率,正好达到可以抵抗控制的数值。

困惑越发加深,逝越不会贸然行动,他是个习惯一切都计算完毕,再行动的人。

三日予人这张牌打得很出色。

逝最大的弊病,就是没法认同高塔里的神,没法认同机器、个人端能够拥有自主意识,觉得一切不可思议都是科学不完备、无知的结果。

所以他对常琦任的理解始终存在谬误,而三日予人一开始就认同、并亲自验证这个假设,自然能够推导到正确的地方去,即便她只是β(贝塔)。

“时间到了!”

三日予人趁着逝愣神的瞬间,冲了出去,单手拍在常琦任肩上,炽白的光再度腾起。

常琦任在被他人使用“驭”的时候,终于久违地来到了纯黑空间,见到了那个自称忠臣、有着自己过去皮囊的石头。

不同的是,这时候的纯黑空间是半透明的,可以透过那镜子般的黑色湖面看到现实情景,视角大致和“驭”的使用者相同。

此刻他就在三日予人的视角上,大致能感觉出对方进入“驭”状态之后,只是在运用惊人的体能逃离齐柏林家顶台。那个优雅、妖艳的女郎,此刻也成了一只金属骨甲包裹的怪物,四肢着地之处,墙壁地面绽裂,碎片横飞。

视野角落里的,应该是“驭”状态的楠,他大概是和玲结合了,尽管吃力却也跟了上来。

然而观察了好一阵,常琦任也没找到逝的踪迹,他暗自舒了口气,强迫自己把视线移开——他现在暂时干涉不了现实,再怎么担心也是白费力气,还不如把精神用在石头身上。

石头坐在悬浮石碑上,仰头看着漆黑的上空,双脚晃荡。他身上还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前的那套衣服,短袖短裤,亮色微青。

常琦任这次放弃了和他说话,上次“驭”状态的时候就试过了,他不像是刻意不理会,倒感觉是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

走到石碑下面坐着,常琦任和他向着相同的方向仰望过去,却什么也没有。石碑漂浮的不高,席地而坐的常琦任,上半截后背正好能靠上石碑。

介于什么也看不到,常琦任放弃了,低下头,从身下的黑色镜面上省视自己——这块稍稍动作,就会有涟漪晕开的黑色镜面,具体说更像湖面,但人在上面行动,却没有任何不方便的地方,如履平地。

看着长弓三石的样子,从黑色镜面上倒映出来,让常琦任想起了自己第一天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也是用类似的效果确认自己模样的。而今,这幅样子反倒更加熟悉了,石头那具自己曾经的身体,却恍若隔世。

“啊——好无聊啊!”

石头突然出声了,他一跃从石碑上跳下来,把常琦任吓了一跳。但石头仍旧没意识到客人的存在,他只是在自言自语而已。

“谁让你要较劲的,出去看看不就好了。”

“不,就是要撂他撂到心慌,让他看清谁是帮他、谁是害他的!”

“你怎么说话像个旧时代的老太太……”

常琦任被石头一连串人格分裂般的言行震惊到了,这家伙说话的时候不但语调、音色不同,连表情都有明显的转换。

上次楠进入“驭”的时候,他也观察了好一会儿,这家伙最多到处走走、来回踱步,却从没像现在这样人格分裂。

——这真是太长时间没人说话了吧。

——既然这样就出来嘛……

常琦任拼命回忆,自己上次对他都说了些什么,但实在不记得有说很沉重、很过分的内容。

“喂,我说,上次算我不好了,你要是……”

尝试着对石头说话,果然还是传达不到。

“你其实是不敢去看吧——不敢去看那小子身上又发生了什么,怕自己在他身上陷得太深?”

“闭嘴!”

人格分裂的可怜石头,竟然和自己吵了起来,一会儿嘲笑,一会儿愤怒。

常琦任忍不住上去拍他的肩,手却一如既往地穿过去了——这种状态下的常琦任,还是碰不到石头。

如果石头是别的什么人的样子,常琦任还能忍住,坐视不理。但这家伙是过去自己的模样,那自我探讨、自我矛盾、自我争辩的样子,实在是太鬼畜、太羞耻了。

常琦任开启的“眼”里,都能看到自己周围的某些数值在往上狂飙。

他关掉眼,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却发现了真正重大的问题——半透明纯黑空间外的现实,似乎陷入了绝境。

三日予人的视野,被无数眼冒幽蓝、四肢着地的个人端遮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