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琦任对着教练离开的方向呆滞了好一会儿,才在石头频繁的叫唤声里回过神来,这幅自己旧时代的皮囊似乎已经在面前放肆了好一阵。如果不是他没法对实体事物进行干涉,常琦任相信自己可能已经被石子砸了。

“真是个过分的君主啊!您忠实的仆从难得现身一次,就这么不理不理睬。”

“没,没有,只是刚才听到的内容太恐怖了,有点,有点不适应。”

常琦任脑子里全是那枚“炸弹”的事情,他怎么也没法像楠那样觉得这就是普通的“过劳死”。转头看见石头的表情,那写在脸上的“真是大惊小怪”,他立刻觉得这个二周目玩家可爱了不少。

“按推测,我的身体是军用个人端,那这种生化体会‘被神反噬’吗?”

石头一点惊讶的意思都没有,也就意味着他都知道,那确认一下绝对是必要的。

“如你之前猜测的,当然是会了。毕竟这个世界的神,那个小气的家伙,连人类都不放过,怎么会放任个人端暴露在失控风险下呢?何况还是军用的。”

不出所料的回答,却常琦任倍感失落,他本来抱着一丝期待,期待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

“也就是说,我身体这个型号的军用个人端的恢复能力也不是无限制的,一旦超负荷运作,就会引爆那枚‘炸弹’?”

“完全正确!所以啊,我敬爱的君主哟!别什么事情都想着亲力亲为,你就算闸值比正常人高上许多,也还是会累死的呀。倒不如考虑考虑,我上次的提议,怎么样?”

常琦任没有理会石头,自顾自划开悬浮窗口,开始翻找三日予人发来的视讯资料。他正准备点开看,却被一直在耳边聒噪的石头气得近乎炸毛。

“你烦不烦啊——有你这么啰嗦的仆从吗?原来自称‘臣下’,现在自称‘仆从’,把自己叫得越来越低微,硬上弓的程度反倒越来越严重!”

石头被常琦任这么一吼,竟然摆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啰嗦,那可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臣子和仆从唯一的手段了。”

“你看,我又碰不到你、碰不到这个世界,让我活动范围宽阔一点,多看看这个世界的广袤风光,到底有什么不行的嘛。”

常琦任早就想对着他咆哮了,无奈他每次出现的时候,要么忙得不可开交,要么是有他人在场的场合。这次既有空闲,又有广阔的无人空间,常琦任才不管这家伙摆出什么样子,一定要发泄个够。

“上次是要能在现实里出现,这次是要扩大一百倍行动范围,那下次是不是要能直接干涉现实,而干涉手段就是直接夺取这具身体?”

“我的君主啊——您怎么能这么恶意地揣度您忠实的仆从,这种谋权篡位的做法是绝对……”

说着说着,石头像个演戏演到一半,再也演不下去的演员一样笑了起来,轻微地、无声地笑了起来。

“也不是不可能,如果你实在是不争气的话,我自然是会取而代之,毕竟本来你也是个意外要素,这说到底不是你的时代、你的世界,对吧!”

常琦任总算亲眼见识了什么叫翻脸比翻书还快,他忍不住倒退几步。原本划开、准备播放视讯的悬浮窗,长时间无人操作,自动熄灭了。他面前只剩下石头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原本属于自己的脸。

“你可以很硬气,可以不接受,你是君主,至少目前还是,但作为臣下、仆从,我还是要提醒你,我不是你的敌人,他们才是。”

石头说完最后这段,转身消失了。

常琦任被这家伙的情绪变化搞得昏头涨脑,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重新划开悬浮窗口,浏览三日予人的后续安排。

纯黑空间,三日予人殿堂。

造型各异的男人们围绕椭圆长桌,规规矩矩地坐着,他们的坐姿过于端正,以至于和他们的个性穿搭、特色发型形成了剧烈的反差,甚至有很浓重的违和感。

长桌上首的座位空着。这里唯一的女性,也是主人,肘关节搭在座位椅背上,两手杵腮,相当随意地半趴半站着。她一身红黑三七分搭配的长礼服,像是刚从某个宴会上下来,连衣服都来不及换。

“十九位,嗯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

“大家要不要互相认识下,这次情况特殊,可能之后行动还会合作得上。”

女主人发话,各位像旧时代小学生一样端坐的个性男士却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这时候位置离女主人最近的楠率先开口,他还是那身灰白杂色的运动休闲装,在这么多有特色的男士面前显得很普通。

“那就从我开始了!楠,最近两年的个人端灵魂奖得主,文本设计师,但个人还是更喜欢别人叫我‘灵魂设计师’,因为之后几年的灵魂奖,我也没打算让给别人,当然,除非我被蒸发了。”

尽管常琦任感觉这个“灵魂设计师”槽点颇多,但个人端灵魂奖,却是这个时代实打实的奖项,重要程度不亚于福音大赛,而从难度上来说,比福音大赛的头奖还要困难。

毕竟福音大赛的参赛角斗士背后还有团队在支撑,而大部分文本设计师都是单兵作战。

“嚯——居然是真人!真是荣幸,能不能请您帮我调整下我的个人端,现在我感觉她稍稍有点烦人。”

圆桌对面的小口尸子饶有兴趣地看过来,轮廓分明的脸上却是戏谑的笑。

“我相信您其实是享受她的‘烦人’的。”

楠回以礼貌的微笑,完全没有受对方挑衅,这让小口尸子有些错愕,他挑了挑眉毛,起身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

“小口尸子,原军人,不像大作家,有那么高知名度,大家如果看到过我,那大概是在福音大赛上……”

他还没说完,下面就有人开始小声议论了,内容基本上是在惊讶他为什么还活着,然后这帮聪明的男士很快就自行推导出了真相——福音大赛劫持事件是空间女主人做的。

他们都是葬遗司成员,都是通过三日予人纳新进入组织的,但就像楠自白的那样,他们完全不认识彼此,也不知道组织规模。他们都是和三日予人单线联系,这次却意外接到信号,说要在这个空间里聚首,似乎是要应对某个巨大的危机。

“我想,在介绍我们自己之前,我们是不是该了解下我们为什么聚在这里。葬遗司为了自身隐秘性考虑,很多事情我们都一概不知,在座的大部分人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上线劫持了福音大赛。”

小口尸子浅笑着看向三日予人,最近某些冲动又在体内翻腾,而三日予人却压根不理睬自己,这让他不禁想给她找点麻烦。

“哦,大家不要见怪,这位军人可能和福音大赛的时候表现的性格差异过大,但其实这才是他原本的性格,那个老老实实的军人反倒是某种表演性人格。”

三日予人没有回答问题,却给了他一个正面回击,那双淡紫的竖瞳里是围坐圆桌的所有成员,根本就没特别注视咄咄逼人的小口尸子。

这时候她终于站直了,一改之前慵懒的感觉,神情锐利,整个人立刻成了“冰冷”与“剧毒”的代名词。

小口尸子仿佛是受到了这突变气息的压迫,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

“就算我不说,大家也该大致猜到了。”

“塔尖这次盯上了齐柏林家。鹩那边家主的暴露,导致福音大赛劫持事件也被他们查到了端倪。目前抵达地下十位号区的塔尖除了技术模块负责人恩,还有裁定者领袖品和军事模块负责人逝,以及四十几位裁定者和军人,都是难以应付的家伙。”

“难以应付具体是到什么地步了,我是说他们的排序怎么样?”

楠结束沉思,抬头询问。

“恩和品的排序都是θ(西塔),逝的排序目前不明,其余军人和裁定者都差不多是μ(缪)。”

“果然不容乐观啊。”

楠大致扫了一圈在座几人的“颜色”——虽然以他的“眼”无法准确判断排序,但仅仅判断出大致强弱,还是可以做到的——没有一个排序超过自己的,就连那个“死而复生”的军人也不行。

如果己方有远超对方的个体实力还好,但现在看来,也就自己和三日予人超出了对方平均水准。综合看来,双方数量悬殊、还有一个排序未明的逝,确实是相当糟糕的状况了。

“但幸运的是,我对恩的纳新已经基本完成了,如果他能顺利抹消掉品,我们只要专心对付逝就好。”

“在这里,为了应对这次危机,我要提前奖赏各位一些排序的概念,这可是要达到γ(伽马)才能了解到的隐秘。”

圆桌周围明显地安静了下来,楠也不得不把视线落到女主人身上——比自己的排序还高一级的γ(伽马)才能了解的隐秘,他也很好奇。

“塔尖本身就是……”

红唇白齿开合,黑纱衣摆摇曳,女主人的话音仿佛某扇沉重石门开启的声音。

纯白空间,纯白圆桌。

围绕圆桌的二十把椅子,此刻只有两把还在,但椅子对应的两人都没坐着。他们在绕着圆桌漫步,走得慢而默契。如果把这两人作为点,连成一条线,正好可以把圆桌均匀的一分为二。

“你就为了得到那玩意,背叛了塔尖?”

逝看向圆桌对面的老人,进而看向他右手大拇指上的奇怪扳指。那是一枚铂金打造的扳指,却在最应该装饰的地方空缺了,只有黑色的内嵌槽,槽内却什么也没有。

“我只是背叛了你,可没有背叛塔尖。”

禾一左马那张年迈的脸温和地笑了起来,左手摩挲起右手大拇指上的扳指。

“我说逝啊——差不多可以不用再伪装了!塔尖的尖端,乌托邦的大独裁者,这个世界上离神最近的α(阿尔法)。”

逝看着禾一左马那从温和变得扭曲的笑容,表情仍旧没有丝毫变化。而对方那张皱纹仿佛藤蔓植物般扭曲在一起的脸,却笑得越发夸张。

“塔尖本身就是另一个金字塔!”

“我们在这里围桌而坐,看似各抒己见、相互制衡相互参考,最终得出所有人都赞同的结果,但实际上,我们只是你的工具,那只是你一个人得出的结果。”

“这张桌子,只是让你审视多方状况、利弊——最主要是你自己的利弊——最终做出决定的台面,而那些看似我们争论之后得出的解决之道,全都是你决定之后蓄意引导的!”

逝的漠然让禾一左马感到愤怒,那皱纹扭曲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狰狞的平静。

纯白的空间里,连两人的脚步声都消失了,他们同时停下注视对方,在死寂中对峙。

“你连最基本的肯定或否定,都不屑予以吗?!”

苍老的禾一左马竟然最先沉不住气,他的愤怒决堤了!那不是声音和表情,所能承载的。

“单纯的肯定或否定,都太不负责,我只是在考虑,该如何留住我最敬爱的师长,那个慈祥的、引领我进入塔尖的人。”

禾一左马花白的眉毛抽搐了两下,随即唇角勾起了讥讽的弧度。

“塔尖唯一的α(阿尔法),竟然说这种刚刚成为无类的ω(欧米伽)才会说的可笑台词,你不觉得羞耻吗?”

“你觉得作为我的师长,很羞耻吗?”

“对啊——很羞耻,我为我的无能感到羞耻!”

禾一左马激动得嘴唇轻颤,按在纯白椅背上的手止不住地发抖。

“您已经很出色了,就算在此之前,也是塔尖里仅次于我的γ(伽马)。更何况如今,您已经晋升到了β(贝塔)……”

逝的脸上没有表现出任何感情,但他的措辞就是最好的感情,老人却完全不为所动。

“你看看你,还那么年轻,就已经是α(阿尔法)了。而我,不惜用鹩家家主的权力延长寿命到这个地步,才仅仅是新晋的β(贝塔),你的安慰,在我听起来更像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