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独栋别墅区。

在柔软的大床上醒来,映入常琦任眼帘的是时间九点二十和两条视讯留言。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工作安排是在九点半,于是输入换装指令穿上工作服顺便和青鸟打了声招呼,连早餐也来不及享用就出了门。

来不及等待捷梯,他直接开启域,朝着伯爵会所飞奔过去。

青鸟的人格设置让她偶尔会犯这种错——因为想让长弓三石多睡会儿而不忍心叫醒他,想来过去的长弓三石对这种温柔的错误实际上是很受用的。

而常琦任既然驳斥了石头,要维持青鸟印象中长弓三石的形象,也只能自作自受了。

好在他现在怎么也是个σ(西格玛)了,将近三百的正负域切换起来,加速度和捷梯也没什么差别,而且他可以选择更捷径的道路,实际速度还比捷梯快上不少。

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迟到了。

三日予人显然是那种不会等人的类型,约定的碰面地点从伯爵会所改换到了某个不知名小巷的餐厅里。

一路上常琦任快速浏览了那两个视讯资料。

第一个是虞发来的,是说自己被调去管理其他无名之人了,别扭地表达了要他多加小心,还要用“齐柏林家果然对企业总部派来的我有所提防”引出她的担心“所以可能也会针对你做些什么”这样。

第二、三个则是三日予人发来的,分别是赞许昨天常琦任面对青鸟时候的表现、对“聆听宇宙的声音,个人端在看着你”领悟得还不错,以及因为他迟到更改了碰面地点。

常琦任纳闷的是,像三日予人这种高位精英,竟然对他迟到这件事没有一点责备的意思,如果换做是虞早就炸毛了,但一想到视讯留言里对方冷漠的态度,他就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精英到她这种位置的人,大概觉得连责备他都是在浪费时间,默不作声地给予相应惩罚大概才是这类人的做法吧。

想到这里,常琦任就觉得后背发麻,那双居高临下的幽紫蛇眸仿佛就在面前。

于是他加快了切换正负域的频率。

这是一家乙类会觉得装模作样,甲类会觉得良心地道,无类则能明白其中寒酸的餐厅。

那些看似还原旧时代风格的装潢,全都只是因为资金不足而显得破烂而已,只不过店家非常聪明地活用了这种破破烂烂的感觉,让整个餐厅看起来很有旧时代的氛围。

“作为排序β(贝塔)的无类,你竟然会选择这种地方。”

餐厅角落里的男性看着对面的高挑女郎,调笑着举杯。

对方则一副冷漠的表情,抬手顺顺了额前酒红色的发丝。她的视线还集中在面前的悬浮窗上,根本没看对面的男性。

“这里够安静、偏僻,仅此而已。我要的文本准备好了吗?”

“喏在这。”

男性也调出自己的悬浮窗,刻意推倒女郎面前,像是想要引起她的注意。但对方就是不抬眼看一下,只是忙于在悬浮窗上输入什么。

“发到老地方就行,我就不看了,这方面我还是信得过的。”

“唉,你现在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失望地收回悬浮窗,男性嘟囔。他倒不是对女郎失望,只是对自己的魅力失望。照理说,他这张脸也还算俊俏,因为心性也还有点孩子般的稚气,大部分异性都会控制不住原始的母性,想和他多说几句。

“只是对你,不再可爱而已。事实上,我偶尔还是会表现得可爱的。”

“偶尔?那三天吗……”

男性自斟自酌,杯子里是调和过的低度酒,齐柏林家辖域最大的优点就是,即便不在集会所,也能喝到酒。

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的。

“感觉你很怀念的样子。”

“是啊——那时候你还会整天缠着我,问我怎么设计文本,才能写出受欢迎的故事……你现在已经彻底不写故事了吗?”

“写啊——只是不写你那种故事了,而已。”

“我这种故事吗……没办法呀,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出色,根本不需要为生计考虑,自然也不需要考虑他人需要什么,只考虑自己需要什么……嗨嗨,别皱眉,我不说了不说了,哦你看,你的另一个客人来了。”

应着男性的声音,红发女郎终于抬起头来,转身望去。

常琦任到达目的地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这餐厅怎么能破到这种地步,并且进一步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地方了,毕竟这里连门都只有半扇能拉开,另外半扇因为门框变形已经彻底打不开了。

随后他才看到角落里转身看过来的三日予人。

作为心虚的迟到人士,他猫着腰窜了过去,一边道歉一边坐到那把似乎是留给自己的椅子上——这里的椅子都只有两条腿,只不过那两条腿被以极度扭曲的形状死死地固定到了地板上。

“不要再有下次,这次没造成什么影响,我在集会所本来就要接待另外两人,本来想顺便接待你们,你的迟到反而让我觉得那地方不适合。”

近距离接触下,常琦任注意到三日予人的衣着。

那是一套混搭欧洲中世纪宫廷装和西部牛仔服的着装,黑色纱制小帽、绣有金色枝蔓花纹的披肩,配上白牛仔裤和没有马刺的长靴,意外融洽。

——果然“这是一个不提倡个性的时代”只是针对塔基的。

扫视了眼周围清一色的普通服饰,常琦任再次理解到这是个社会分层严重的乌托邦世界。

“这位是楠先生,知名文本设计师。”

“我还是更喜欢别人叫我灵魂设计师。”

楠先生的话差点让常琦任笑出来,他随后理解到对方是在抬高自己的创作水平,于是竭力控制住表情,否则会相当失礼。

“这位是无名之人,你也知道来这里的角斗士都不能随便透露姓名。”

“那还真是不公平啊——让我知道假名也行吧。”

“我是任,你好。”

常琦任克制住自己想要伸手出去握手的冲动,朝对方礼貌地笑了笑。

“那我们就开始吧。你们跟我来。”

说着,三日予人起身离席,朝着餐厅的后台走去,漠不关心的其他顾客没有反应,常琦任大概已经习惯了,但餐厅的服务人员——这里是主打旧时代风格,但又雇不起人类来做工,只好请个人端来充当服务人员——也毫无反应。

几步急追上去,常琦任想要问清楚,却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湿冷的地下甬道,空气里粘稠的气息让人很不想开口。

他没有问,因为即便问了,看三日予人的表情,也不太愿意在这种环境下开口——她正捂着鼻子,向前疾行,周围的空气不但湿冷,还混杂着难闻的味道。

幸运的是,甬道不长,他们很快迎来了光明,淡蓝色的光明,一点刺眼的感觉都没有。

常琦任停住脚步,他终于看清了出口处是什么。

那是他昨天见识过的地下空间,头顶上正散发着淡蓝色荧光的晶体离他不远,似乎只要纵身一跃就能够到,但脚边的万丈悬崖让他绝对不想这么做。

他清楚地记得昨天自己乘坐捷梯下降了多长时间才到达倒金字塔的顶端,那接近树海的位置。而他此刻所在的洞窟,刚好能够平视倒金字塔的塔底,他距离下方的树海,还差着臭氧层到地面的高度。

“那我们要怎么下去呢?”

常琦任环顾四周,也没看到类似升降装置的东西。

“这恰恰是我最喜欢的环节。”

没等三日予人开口,楠已经用行动回答了常琦任。他走到岩壁的阴影里,在悬浮窗上输入了什么,岩壁自动打开了,里面是个小型储物室。

“给!军用迫降装置,旧时代叫它降落伞或滑翔翼。”

楠动作熟练地从储物间取出三个背包样的装置,分别扔给三日予人和常琦任,显然他是这里的常客了。

常琦任照着两人的动作“穿上”装置,脑袋却还没理解清楚状况。

“也就说,我们要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

“喂喂喂,能不能别说得像是要寻死一样,我们是飞下去,ok?”

就像是在做示范般的,楠话音未落就朝着数万米下的树海纵身下去,姿势熟练而优雅,仿佛旧时代的花样跳水运动员,只是没有水花溅开,取而代之的是迫降装置的一抹白色。

“我,我们也要……”

视线刚转到三日予人身上,她就已经毫不迟疑地朝着悬崖外飞跃出去了,动作弧度仿若游蛇,同样极其熟练,看来也是跳崖老手了。

“开什么玩笑!”

常琦任看着两抹越来越远的白色,整个人愣在原地,他们甚至都没告诉自己要怎么打开迫降装置。

福音大赛的时候,常琦任也用过类似的玩意,但是型号似乎完全不同,用法也不一样。而且那时候跳伞点和地面还隔着厚厚的云海,不用直视实实在在的下落距离,心理上有不小的安慰……

“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悬浮窗强行弹开,上面是三日予人冷漠的表情,酒红色长发在风中飘舞,异样妖艳。

“那玩意是全自动的,跳就完事了。”

干净利落地交代完内容,悬浮窗不讲道理地消失了,他面前只剩下残酷的选择,跳还是不跳。

“跳!”

终究,好面子的心情还是战胜了恐惧,常琦任在自己的惨叫声里朝着树海拥抱了过去。

恩今年二十四岁,大多数人会觉得他还非常年轻,但他却觉得自己能成为塔尖成员、也无意间成为了光辉家族新家主,已经见过太多事情,经历的时间密度是绝大多数人都没法比的,理应不需要被任何人当做“年轻人”。

但唯独面前这个老人,他心甘情愿被对方叫“年轻人”。

“我很好奇,您经过多少岁月了?”

“呵呵,两个月前刚过百岁。怎么,是不是觉得看起来要老得多。”

老人的语气很平静,就像是在说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但他还是从恩的眼睛里察觉到了一丝惊慌,那是非常有教养的人才会出现的反应。

“失礼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事没事,事实而已。”

“是很值得自豪的事实,在见到您以前,我始终认为,自己活在比所有人都有意义的时间里。”

“年轻人,你这么夸我,我可受不了,但还是很高兴。好啦,快说说你的来意吧——如你所见,我是个忙碌到连待客都没时间染掉白色杂发的男人。”

两人所处的空间,周围到处都是或透光或反光的装饰品,就算恩移开视线也能看到老人斑白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