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世界,D-E51运载隧道。

虞和透站在完全停下不动的凹雕顶上,俯瞰这条被白色方型体塞满的隧道。自己租下的凹雕体积算是其中比较大的,站在上面可以把几百米内的景观都收入眼底。那些大大小小的陆运凹雕也和身下这台庞然大物一样,干脆连浮空状态都解除了,只是像个白色盒子般放在路面上。

这种状态已经维持了大概三个小时,凹雕里的人们都不耐烦地窜出来开展其他活动了。有的甚至就在自己的凹雕顶上展开了便携“梦乡”(球体床铺),整个人钻进单向透光的球状体里沉睡过去。

虞也很想这么干,正好他们是搬家,凹雕仓里有的是“梦乡”,但她此刻心急如焚,根本没这心思。

悬浮窗口无论划开多少次,都没法连入宇宙系统,而交通彻底瘫痪的原因似乎就在于此。这种情况下,她既没法搞清楚现在的状况,也没法通知应该已经在E51支部等待的长弓三石。

虞甚至不知道现在的准确时间,只是根据透的离线推算,明白自己大概在这困了三个小时。那么进一步估计下来,应该是已经让长弓三石等了两个小时。

照理说,推算个时间,以透的计算能力绰绰有余,只是个人端平时太过依赖于终端宇宙系统的全球演算,从来没这方面的经验,竟然没法保证推算精度达到分钟——他的数据里甚至没有一秒钟的长度记录,只是靠虞感觉现场估计了“秒”,然后推算时间。

事实上,这种情况也是透有生以来,第一次碰上。

宇宙系统几乎是面面俱到地、准确地运转着这个技术型社会,就连能源供应不足都会提前做好演算、提前配置备用能源,像今天这样某段交通要道直接失联,历史上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次。

周围都有人开始猜测这次事件会不会和反叛组织葬遗司有关,毕竟劫持福音大赛那么规模空前的事情都做到了,影响一段交通要道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塔基终归是塔基,他们就算嘴上这么说,也只是充当谈资,一点紧张的样子都没有,大概是理所当然地认为社会秩序总有办法解决这种“恐怖”,真正的恐怖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何况就算真的降临了,也会如福音大赛那次一样被和平解决。

“还真是安逸呢。”

虞看着毫无慌乱,或许还有点为从日常忙碌中解脱出来而感到放松的人群,低声叹了口气。

然就在这时候,同样的句子被透和在场所有个人端念了出来。

“非常抱歉影响各位出行,由于终端忙于排查近日福音大赛恐怖事件留下的隐患,导致D-E51运载隧道交通管理功能暂停使用,请各位再稍作等待,此功能将于五分钟后恢复正常。”

包括虞在内的拥有者们都吓了一跳,但旋即是感到高兴,还有五分钟他们就能回到日常的生活去了。当然也有很小一部分人,低声抱怨生活的忙碌。

虞看着逐渐亮起的隧道指示灯延伸出去的方向,竟然有点担心那个傻愣愣的大男孩。

E51区。

常琦任一边看着悬浮窗上的画面,一边按照记忆里的惯性往住处走。画面上的键入光标在“姓名”两字后面闪烁不停。他从刚出伯爵会所的时候就开始考虑,到现在还没想好给自己取个什么名字。

更过分的是,“姓名”下面还有两字。

故事!

回想之前在双人包厢里,三日予人的声音和态度。

“随便给你自己取个名字,你以后就叫这了,记得顺便再编一段动听的故事,这能让你的假赛生涯更有卖点,走得容易一些。”

红发紫瞳的高挑女郎在一番戏谑的调侃之后,只是代替虞交代了最基本的事项就转身离开了,临走还不忘附上一句“好孩子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在这基本事项中,常琦任了解到当初不是虞不告诉自己“名字”,而是支部、也就是齐柏林家为了保证假赛的隐秘性,需要在和终端断开的特定区域进行伪造名字和经历的事情。

起初常琦任也纳闷,这个世界竟然还有“自治权”这种东西。

详细了解相关条例之后才明白,原来整个齐柏林家就是个灰色地带,而且还是官方授权的灰色地带!

像是假赛这种能够带来巨大经济效益,也能增加福音对局戏剧性、扩大其影响力,却有违塔尖初衷的东西,就被放在这类边缘地带默认进行。

齐柏林家作为灰色地带的管理者,很大程度上是在帮塔尖背黑锅,自然不能把底牌全都暴露在对方监视之下。于是最早的齐柏林家主就和塔尖协商,表示如果要家族接下这摊子事,就必须给予一定的隐蔽权利——诸如伪造的名字和经历这些把柄,齐柏林家必须捏在自己手里。

塔尖同意了初代齐柏林家主的要求,但同时也表示不会向齐柏林家提供“无名之人”的任何信息,哪怕是他们曾经的名字——这么做也无可厚非,毕竟这也算是塔尖不干净的证据,捏在自己手里就不用担心被齐柏林家反咬一口。

这么整理情报下来,常琦任更加觉得自己刚刚的处境危险至极了。

塔尖连普通无名之人的信息都会严格保密,自己这种高危人士的信息更加不可能让齐柏林家知道。

但自己来支部看看情况的第一时间,就被齐柏林新任家主抓住,被单独进行了一番莫名其妙的盘问。而且看新家主的装束,那一身长礼服,似乎是刚从某场宴会上下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如果不是清楚自己的身份,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别的理由让她这么做。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他试探性地问了“那个外调的管理员,你把她怎么样了”这种话,对方竟然没有否定“虞迟到是自己造成的”,反而说中了“堵车”这件事。

按照几分钟前宇宙系统发布的公告,“堵车”的理由是系统计算能力被用到了解决恐怖事件的后续问题上,暂停了这部分的机能。

但齐柏林新任家主却毫不在意地表示:嗯,这一切都是我随手造成的。

——难道齐柏林新任家主,不但和塔尖对着干,甚至还有可能直接就是反叛分子?!

常琦任为自己得出的这个结论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才重新平复下心情。然而脚下却像是绊到了什么东西,整个人突然失去重心摔倒了下去。

迎面而来的不是和地面亲密接触的痛觉,反倒是柔软的触感、熟悉的气息。

“啊——父亲大人真是的……走路又不看路!”

“都叫了你好几遍,要是不摔这下都听不到!”

是青鸟的声音,她抱住了即将摔倒的自己,而刚才绊到的,是从面前经过的悬浮板。操纵悬浮板的人,头都没回就走了,似乎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谢,谢谢啊。”

常琦任明白过来状况,立刻从青鸟身上起来。自从白青鸟的事情之后,他对她的态度就有些异样,虽然也在极力扮演长弓三石,模仿旧主可能会对青鸟作出的反应,但其中总是参杂了一些微妙的差异。

两分恐惧,三分期待,四分茫然,一分安心……大概这些就是异样的全部。

但这些异样在青鸟看来,却成了一种陌生。

“为什么要道谢……就为这种事情……”

青鸟的声音很轻,却无法隐藏住其中的失落。

常琦任明白这个被设定成温和类型的个人端,不会对拥有者说出太明显的谴责话语。常琦任也明白她这种耷拉着脑袋、情绪低落的样子,就是对长弓三石最好的谴责。往往这种时候,长弓三石都会叫她“公主大人”、逗她笑,他过去也会这么做,但他今天就是很好奇,如果这不这么做会怎么样。

“走了。”

甚至没有询问她为什么这个时候出来,常琦任就这么从她身边走过,顺带拉上了她的手。

青鸟的手似乎躲闪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被他攒住了。她跟着他走了起来,一句话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