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琦任负责在他们两个斩击的前一秒,用隐身状态投掷匕首吸引梦魇的注意力。恩则负责从下方楼层挥舞巨剑,和小口尸子同时交叉斩击梦魇。

也就是说,看似是被小口尸子一剑两断的大家伙,实则是被匕首吸引了注意力,同时被两次斩击截杀的——而即便是这样,那一瞬也没能让梦魇死透,小口尸子最后还不得不把暂时失去行动力的怪物,斩首。

就连挑选那样的时机进行“演出”,也是迫不得已的结果,如果不让弥恐惧到快要失去意识、不让体力旺盛的两位男性队长一死一伤,他们很可能会察觉到异样。像是常琦任那拙劣的隐身,恐怕就是最先暴露的,他们如果能展开正域,识破这种把戏毫无问题。

“但是,但……现在算是让大家相信了,我们有成功的希望,然而之后怎么办,到了贝瑞群岛之后怎么办——那可是让主力部队全灭的‘灾厄’啊!我们真的有办法对付那家伙吗?”

“那就只能相信塔尖能够想出对策了,就算那四个人不行,我相信也必然有人能行。”

常琦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以安慰。

他发现自从这次恐怖事件开始,自己安慰人的次数从无到有、从有到不计其数,内心不禁感到讽刺——别人愿意接受他的安慰,只是觉得他似乎很适应这种状况,没有发自内心的恐惧,但他清楚自己其实只是没有实感而已。

没有活着的实感的人,怎么会真正恐惧死亡呢?

这并非是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的,更不是因为身在虚拟世界的缘故。

常琦任从“自认为”理解到亲友爱恋的本质之后,从不得不将自己伪装成正常人之后,一切就开始了。

看似勤勉精干,实则万事适可,不惜生命也不畏死亡,之所以还一如既往地活着,只是因为找不到足够为之而死的理由。

“你说的‘必然有人能行’,是指虞那个小姑娘吧。”

小口尸子的声音把常琦任的思绪拉了回来。这个猜测说中了,让常琦任有点不好意思,他明白对方是不能“读心”的类型,才敢这么说。然而没想到,他们两个的“关系”,已经明显到了这种地步。

“看到你们两个这样,我就会想,我是不是也该试着找个异性人类呢?就像那些旧时代的书里写的、歌颂的那样……是叫‘爱情’吧。”

“对,没错。是这个词。但我和她,真的不是那种关系。”

常琦任惊讶自己竟然顺势辩解上了,明明这个时候应该充当长弓三石的角色,默认这种旁人强加的关系。

“哈哈哈——你这反应也和书里写得一样。”

“……”

领会到这是越说越说不清的问题,常琦任不再辩解,简短地和小口尸子告别,就离开了房间。这看起来很像是所谓的“羞涩”、“逃跑”,但一开始常琦任提到虞,就没有能让他感觉羞涩的理由,自然也不存在逃跑。

常琦任会提到虞,只是出于理性判断,觉得对方有某个别方面远超那四位塔尖,而这方面的才能就是他们突破这困境的机会。

具体是什么,常琦任说不上来,“眼”也还很低级,只能看到熵和域的值,有某种暂时无法读取的才能也是很正常的。况且就算是四位塔尖,也必然有没法看到的东西,正因为没法看到,才会断言毫无胜算。

而虞不同,能够如此冷静地思考对策、不被成见束缚的,必然是能够看得更远、看到更多东西的人。

何况他说的“必然有人能行”也不全是指虞,水三木目与赫也在这个对局里。尽管他自从帮对方搞定了入场资格之后,就没机会再见到她,但只要想到这个橙发金瞳的人型恶魔,他就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死在这里。

轻拍额头,常琦任发觉自己过于依赖水三木目了——这大概是他最厌恶的状况,因为内心一旦有了托底,也就意味着懈怠的开始,会很容易产生“即便我什么也不做,一切还会照常进行”的消极情绪。

这种消极在温和的旧时代,或者棉花糖一样柔软甜腻的塔基之中,大概也能被解释成知足常乐,但在目前这真实死亡的杀戮游戏中,无疑是要命的毒。

常琦任使劲地摇摇头,向二楼的书房走去,塔尖们和虞正在那里商量歼灭boss的具体方法。然而他刚踏上红木的螺旋楼梯,就听到了中央大厅传来的声音。

“全员!计划提前,立刻登上外面的空运凹雕!”

阿塔那索夫-贝瑞群岛,高塔。

水三木目此刻位于高塔中段,平流层稍下的位置。高塔本身虽然远远超过了平流层,但可以进入的部分只到平流层附近,再往上,就是无数的计算机和服务器了。这部分的空间安排,密集得连检修人员都无法进入,只能由纳米机器人进行维护。

停下攀登的步伐,水三木目在螺旋钢架的楼梯上站定,俯瞰下面的庞然大物。即便到了这个高度,也才能勉强看清怪物的全貌,那是由无数破损金属组成的合成兽,大体是犬科动物的外形,却有着禽类的后肢和翅膀、昆虫的口器,以及分辨不出来是牛、是羊、还是鹿的犄角。

怪物黑洞洞的眼眶不时朝向这边,却一点都没有要靠近塔的意思。

这让水三木目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想了——怪物和塔,一定有着某种联系;葬遗司和塔尖,一定也存在着某种联系。

“久等了,照顾别的客人,稍稍花了点时间。”

孩童模样的小怪物,哒哒地踩着金属旋梯缓步下来。他脚下,流淌、满溢的血液顺着楼梯形成了一个个小瀑布。水三木目警戒着转身,赫也伴着飘飞的蓝色粒子顿时出现在她身前。

水三木目竟然认识这个男孩!

他就是自己意外目睹“军事演习”那天,逝身边两人中的一个!

那强度无法被“眼”观测到的两人,其中的一个!

“他们一起上,也没法对你造成威胁吗?”

赫罕见地出声了,然而看向孩童的目光却异常的复杂,警戒只占其中很小的一部分。

“真过分呢——妈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需要这么多大英雄一起来针对我?就连妈妈也不例外?”

男孩满脸委屈地走下来,圆鼓鼓的小脸几乎要哭出来,然而他立刻又笑了起来,表情转变竟然异样的自然。

“难道就因为我,生于人,而非人?”

赫默不作声地看着男孩,放在身后的左手向水三木目比手势,示意她慢慢往后退。水三木目照做着,她想起来这个男孩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了,就是她和常琦任误闯军事演习的时候——男孩就是站在逝身边的两人其一!

然而局面没留给她深思的时间,步步逼近的男孩转瞬陷入疯狂。

“呐!快回答呀——开辟这时代、诞下我的缔造者哟!”

男孩童稚率真的面孔变得扭曲而狰狞,他飞跃过来,脚底的钢架变形,鲜血飞溅得有一人高。赫朝前扑上去,视线不敢离开迫近的危险,嘴里却仍旧大喊着,让水三木目快逃。

按照原定的撤退方式,水三木目后跳撞开了身后的透明墙,从平流层往下坠落,并在高度适当的时候,打开了背上的伞包。

轰——

然而爆炸的烈风没有放过她,倾斜倒塌的高塔阴影更是遮住了她头顶的光。透明墙破口处消散的蓝色粒子,让水三木目理解到,不会有任何人来救自己,她绝望地收起伞包、展开负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