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的存在常琦任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这块对局场景上堪称地标的建筑物很难不被注意到。他甚至觉得,这场景任何一个角落的玩家,但凡稍稍抬头,就能看到这个直通天际的建筑。

直通天际不是夸张的形容,而是客观的描述。

至少在常琦任这个位置,这个离高塔大概有七八百米的位置,看不到高塔顶端。或许站得足够远是能够看到顶端的,但前提也得是高塔真的存在顶端才行。

高塔的设计就很容易让人产生没有顶端的错觉,塔身是由反复穿插的流线型组成的,乍看之下会被优美流动的细节吸引,但纵观整体,塔身却并没有明显的粗细变化。而那繁复穿插编织无限细节的流线型,又有着独特的节凑和规律性,让人感觉像朗朗上口又永不重复的旋律。

“怎么,看入迷了?”

常琦任猛地摇摇头,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建筑吸引得那么入神,过去这种情况最多在看到特别惊艳的异性的时候才会发生。

“很恐怖吧——就算不是专业人士,也能看出专业人士在这玩意上花费了多少心思。”

“毕竟这是整个乌托邦世界的核心枢纽,类似于心脏之类的存在,一旦这玩意停止运作,世界就要陷入瘫痪。有这种地位的玩意,投入再多资源都是正常的。比如你现在看到的设计感,就是那些投入的资源在功能性上无以复加之后,产生的奢侈品。”

静静听着水三木目的解释,常琦任没有任何怀疑,用“奢侈”来形容这种设计感其实都还不够。究竟是要怎样的建筑才能让设计师们挖空心思,设计出能够勾起人类本能欲望的形态?

那些一点点堆砌在上面的心思,成就了近乎完美无瑕的美学原理,简直如同无数词汇被统帅,就成了无可撼动的道理。而这道理又相互编织,让它们拱卫的事物更加无可辩驳。

在过去的时代,这样的无可辩驳,有诸多的名字,而其中一个叫做“宗教”。

“我倒是很好奇,塔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

常琦任觉得水三木目应该会很快回答这个问题,毕竟他这个问题难得那么有深度——他希望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但如果对方回答“宗教”这种抽象概念他也是满意的——过去比这白痴很多倍的问题,对方都基本照单全收,又怎么会……然而回答就是久久地没有传来,他只好转头看向她,却发现那是一副似曾相识的看傻子的表情。

“你……真的不知道?”

“……”

“好吧,我忘了老师你是个‘旅行到外国却连首都叫啥’都不关心的选手。那玩意里面是‘宇宙系统’,全球最庞大的顶尖计算机,这个世界所有个人端的终端服务器——你就理解成是你那个世界全球互联网的终端服务器吧。”

——我那个世界的互联网有终端服务器吗?

常琦任把卡在嗓子眼里的话咽回去,他差点就把心里想的都问出来了。幸好这次水三木目的注意力没在他身上,否则可能会为自己读出他的想法而痛恨自己的洞察力。

宇宙系统这个词常琦任还是印象深刻的,毕竟这在长弓三石的认知里约等于宗教盛行时期的神明。

常琦任过去也像大部分男生一样,对云计算、大数据等东西有过兴趣,甚至还了解过“数字教”这样一种新兴说法——大致意思是说,把基于大数据的算法当成做判断时候的主要参考。

比如你想在几个女孩中挑一个做女朋友,可以把备选对象和自己的数据输入到算法里面,算法会自动参考以往录入的大数据得出你和哪个女孩在一起更容易产生幸福美满的家庭,而“数字教”的信奉者会毫不犹豫地遵从算法给出的答案。

当时常琦任在读到这些论调的时候,基本上是一笑置之了。毕竟算法高明并且普世到那个程度,还有一定的距离,而身边也没见过所谓的“数字教徒”。

常琦任始终认为自己就是个普世大众,而且还是普世大众里比较独善其身的类型。人信有、他信有,人信无、他信无,远远不会把别人都没放在心上的事情当回事。

但他此刻不得不当回事,因为这算法的高塔已经近在眼前,并且枉顾人命——这个世界所谓的军队抛开活生生的人不管,也要优先保证这部机器的安全。

很有可能,从这场对局出去以后,他立刻就成了某场冲突的牺牲品,而现在看到的,压在废墟下面的某具尸体,或许就是现实里的自己!

“你们也应该调查过我吧——我不相信那天凌晨买早点,真的是偶遇。”

“唔……老师你疑心也太重了,那个真的真的就是偶遇,我以前从来没摆过摊、卖过早点,所以提前了很早来练习,结果还被人……”

常琦任感觉自己脑子一抽一抽地痛,比被人卸了胳膊还痛。

他根本不关心是不是偶遇,那就是补充说明的客套话而已。

他想知道的是那个杀死自己杀手到底是什么人,但这个拯救过世界无数次的女孩总是颠三倒四的,说话完全抓不住重点。他忍不住打断了对方兴致勃勃的摆摊经验谈,切入主题。

“你们调查过我吗?既然都调查过虞,调查过长弓三石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嗯嗯,毕竟要从你这里获得一些协助嘛。但是那天真的是偶遇,我甚至不知道你还会继续跟虞保持联络,怎么可能判断出你在那里通宵工作,倒不如说在那里守株待兔是为了和虞进行直接接触……”

常琦任听不下去了,继续打断。

无论他怎么反复回忆,也不觉得这丫头之前有话痨倾向,怎么突然间这么喋喋不休了。

“你们调查的时候,应该注意到我被人袭击了吧,而且还被当成尸体送到了回收局,差点就被分解了。”

“嗯,有这部分。”

“袭击我的是什么人?有调查到吗?”

水三木目突然不说话了,她似乎在犹豫什么,然后终于下定决心看向正在废墟里搏斗的两拨人,指了指试图突破防线、摧毁高塔的那些人。

“应该就是这队军人所扮演的角色吧。”

“反叛分子?”

“我不太确定,因为当时塔尖的人也在跟踪着你,哦——塔尖是指这个世界的统治者阶级。这个世界宣扬平等,甚至宣称没有统治,但实际上统治者阶级是存在的,只是大部分人都意识不到他们的存在。”

常琦任回忆起自己和拯对话的场景,以及对方说话的口气和隐意,拯应该就是塔尖成员没错。拯当时说过只是“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死亡,那种摊牌的场合他没必要说谎,那么杀死自己的应该不是塔尖。

那就只能是塔尖防范的反叛组织了。

“对反叛分子你们有什么了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