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躺回工位里,却终究没有任何动作。经过这一场闹剧,对局留下的恐惧已经淡去,然而虞逃开前的话音却在耳边久久不散。疲倦感里悠长的困意席卷而来,常琦任渴望逃开的心理驱使着他毫无抵抗地进入了睡眠。

待到常琦任赫然醒来的时候,二维界面左下角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五十”了,距离和水三木目那丫头约定的时间只差十分钟了!

常琦任也不管自己那一身紧身衣般的训练服,在外面套了件外套就冲了出去,飞快穿过无人的一排排工位,向楼下印象中的摊位奔去。

水三木目给他印象过于震惊,以至于他本能地认定对方知道绝大多数事情,包括那最让他困惑的“无类”。

即便抛开热恋中女孩那神奇的脑回路不谈,虞给他的感觉也完全不同于“穿越者”,但她又确实拥有很多过去时代的知识,比如“恋人”等等,而这些知识在长弓三石的认知里是没有的,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概念。

难道单纯是甲类和乙类的区别导致的?

难道甲类拥有的知识体系都和乙类是不同的?

困惑一点点扩大,光靠长弓三石的记忆,常琦任对这个世界还是太过陌生,要想在这里过得安全并舒适,必须得有所行动。于是他掐灭了自己离职的打算,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然而他却在刚看见摊位的地方猛地停下脚步,使劲地揉了揉眼睛,以确保不是自己看错了。

眼前的景象没有任何改变,地点还是那个地点,摊位还是那个摊位,只是站在那里做准备工作的,成了一个少年,而非少女!

少年黑发蓝瞳,表情温和,他看到自己后就锁上了摊位,往这边过来了。他在自己身前停下,非常欣喜地笑起来。

“没想到你会那么准时。”

“我还以为你会专注训练而迟到上几分钟呢。”

“走吧走吧……诶?你不走吗?”

常琦任彻底呆愣在原地,成了一尊石像,少年拍了他肩膀好几下,他也没点反应。少年也倒耐心,静静地看着他,等他回过神来。

“不是,你是水三木目?”

“对啊——不是你提议让我换个名字吗?”

——我提议让你换名字,没让你把模样和性别都换了啊!

“哦哦,我都忘了,你昨天看到的是橙发的我啊。”

——重点是发色吗?重点是性别好吧!

——难道我昨天自以为带妹对局,其实带的是一个娘炮?

常琦任的内心惊涛骇浪,他看水三木目的视线恨不得洞穿了对方,来确认这到底是何方妖孽。

“和男生一起打游戏有这么痛苦吗?你的眼神太露骨了点吧。”

“哈哈哈,不过你也别在意,待会教你的时候橙发的我会出来的,她现在真是太累了要小睡一会儿。”

“行啦,快走吧。别杵在这了。看你这样子一定有很多东西要问吧——问我就好,我虽然没有她那么强,但知识和记忆是互通的。”

男性水三木目的气场太过天然自来熟了,常琦任还一句话都没说,就被他带节奏带跑了,硬是被他领着一路往自己训练的隔间走去。

常琦任也放弃了抵抗,尽管他不像虞那样能通过气氛读懂别人的想法,但通过气氛判断对方的大致用意还是能做到的。男性水三木目温和的笑容、天然的表情,绝对不是装出来的,就算他不是昨天那个人,也绝对没有什么恶意。

兴许就是对方一时间忙不过来,叫了个朋友过来对付一下,能不直接爽约已经很够意思了。

常琦任在内心里自我解释着,也没再纠缠人不对的问题,索性开口和他说了虞的情况,当然其间略过了那些尴尬的暧昧场面,以及两人原本的情侣关系。

“她知道很多过去时代的词汇,却显然不是我们这样的穿越者啊——嗯,你的判断很对。虞这个人,我们也做过调查,她确实不是穿越者,知道过去时代的词汇可能只是浏览过某些尚未被销毁的资料而已。”

“这个世界甲类和乙类的认知大致还是相同的……”

“诶,说‘甲类’、‘乙类’的,你会不会觉得有点不适应,要不我们就直接说‘上层人’和‘下层人’吧。反正我们都是那个时代过来的人,对这些也没什么忌讳。”

“哦你还是觉得用‘甲类’、‘乙类’更好听一点啊。哈哈,好吧,我们继续。”

“那些过去时代的概念,以及记载那些概念的资料,绝大多数都被销毁了。但也不排除会有少部分遗落在某些地方。虞可能就是从那些少部分的资料里获得的‘词汇’。很多时候,她就算会说那些词,但也不见得就真正理解那些词。”

自称水三木目的男性在通往训练隔间的廊道上停下脚步,他凝神看去的方向正是那间不断发出小声骚动的神秘房间,不存在于建筑规划设计图上的房间。

“虞竟然会走得那么急,连喂食都忘了。”

——喂食?

常琦任看着他径直朝那个神秘房间走去,也快步跟上,“喂食”这个词却在脑袋里打转,得不出一点结果。

——那里不是给因疼痛而发狂的人自生自灭的小黑屋吗?

他还在回忆自己的逻辑推理,以及前几天的所见所闻,对方已经把看似墙壁的门推开了。

两人进到里面,“水三木目”立刻把身后的门阖上。尽管常琦任知道他是不想被别人发现这里,但关门这个动作还是很让他发指,毕竟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

常琦任下意识防备着可能从角落里扑出来的“病人”,“水三木目”却立刻打开了灯,整个房间亮了起来。

“什么嘛——有灯不早说。”

常琦任嘴里埋怨着,扭头去看另一边的“水三木目”,竟然发现对方跟前蹲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巨型犬,俨然是雪橇三傻的哈士奇!

——诶?诶!

——这里面是养狗的地方吗?

——那因为过度疼痛而发狂的病人们呢?!

常琦任挠着自己的脑袋,内心无比崩溃。此刻即便是他也能分清妄想和现实了——这里压根没有什么因过度疼痛而发狂的人。

“来来来,乖乖,吃慢点。”

“水三木目”完全没发现这边当场去世的常琦任,正在和颜悦色地喂着哈士奇,手里的狗粮正是早餐摊那去了壳的卤鸡蛋。

这只二哈倒也不挑食,吃得很香,尾巴摇得呼呼作响。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的常琦任凑到“水三木目”身边低声问,对方却理所当然地耸耸肩。

“说过了嘛,我们之前调查过虞,她算是乌托邦居民里比较特别的。”

“乌托邦是?”

“你就理解成理想世界就好,类似你们文化里的世外桃源。”

“这意思你不是我们文化里的?”

常琦任越听越纳闷,几乎就快成了十万个为什么,“水三木目”没搭理他,自顾自把最后半颗卤蛋塞二哈嘴里,就拉着他离开了那个房间。

没有再纠结于二哈尚未满足的可怜样子,常琦任整理起自己的思绪起来,他终于想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看过“乌托邦”这类字眼了。

“你是说反乌托邦三部曲的‘乌托邦’?我记得好像是《我们》、《1984》和《美丽的新世界》。”

看见“水三木目”点头的样子,常琦任知道自己蒙对了。他作为自诩的网络评论家,还是有看过这三本书的简介的,毕竟姑且也算是经典。只是三本书的内容都过于晦涩,并且极其压抑,以至于他并没有实际阅读过里面的内容。

但即便如此,他也知道所谓“乌托邦”和“世外桃源”的立意根本不同。

“可是乌托邦并不能约等于世外桃源吧——这感觉就好像‘傻*壁’和‘傻瓜’,一个是纯粹是负面的意思,另一个好歹还有正面意思在。你看在某些场合,说‘你这个傻瓜’,还有‘你笨得很可爱’的意思在里面。”

“你这形容还真是……微妙啊。抱歉我中文没有那么精通,可能表达不够准确,不要介意。”

“没事没事,我也没有要卖弄的意思。对了,那你知道‘无类’这个词吗?我感觉这应该是这个世界的概念,但是却哪里都找不到这个词汇。”

“这个词就是字面意思呀——比如我,你该把我归到男性类别,还是女性类别里呢?”

说着,“水三木目”停下脚步转过身,这时候他们已经到达了训练用的隔间。常琦任正被他的回答呛得思维混乱,却看见了更加让他三观崩塌的情景。

男性的头发在迅速变长,黑色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亮丽的橙色,他的瞳孔也随之由蓝转金。然而这些变化还都过于稀松平常,让人怀疑人生的是,他的性征也在飞速变化,匀称的少年立刻变成了曲线玲珑的少女!

——你,还真是水三木目啊……

常琦任内心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