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艳阳透过浮雕打开的上盖照射在虞的脸上,她能感受到眼睑上的热度,能听到耳边“知了知了”的低鸣,哪怕她清楚这一切都是仿照过去“自然”的人工造物,也不妨碍她享受这一切。

就像常琦任生存时代的大多数人,不会因为野人的日常是采果子、狩猎野兽而排斥鲜果拼盘和牛排。

她此刻正在前往最后一人住所的路上。

品,这个小队中排名第二,脾气却是最差的家伙,很让虞焦虑,甚至不知道要怎么和他沟通。他仿佛总是用鼻孔看人,就连排名第一的恩,也不会和他争锋相对,总是绕着他行事。

如果只是一般的小队,虞这个管理人自然有办法按得住,但这个三人组是整个企业,所能招揽到的最佳组合。

换句话说,他们强到了并非他们有求于企业,而是企业有求于他们的地步。

因此,虞这个管理人,说得直白一点,只不过是个有面子的女仆而已。

思绪停不下来地乱窜着,虞索性睁开眼睛不再强迫自己入睡。

“还有十二分钟。”

她看了眼悬浮窗左上角的时间,禁不住开始想象品的住所会是什么样的。

之前对恩住所的想象已经完全失败了,住在地下世界的恩,本以为会是普通的房屋,然而实际到达之后竟然是独栋豪宅,简直如他那一头金发般高贵。

由于环境营造的风光都是人工的产物,地上和地下本来不该有什么区别,但以虞的阅历,甲类大部分还是更乐意住在地上,而乙类大多居于地下。

地上世界发展历时更为久远,有基础雄厚的商业中心和科技供应链。就单说个人端的更新换代和季度维护,都是地上世界更为方便。更不用说像浮雕这类高端消费品了,它们的性能和便利在地下世界根本体现不出来。

亲自去过一趟的虞是最有发言权的。

浮雕在拥挤的地下世界可能和行人的移动速度差不多,甚至在交通堵塞的时候还更慢——实际上她就是干脆把浮雕收在维度提包里,步行走过了两条街才到达恩的住处的。

恩的住处几乎可以说是闹市区的一个地标建筑,不、应该说他的住处隐藏在地标建筑的内侧。

地标建筑是四座高耸的商业大厦,大厦从六层开始互相连通,并且在中间搭建起了一个巨大空中花园,恩的独栋豪宅就在花园正中央,那是一座复古的英式建筑。

地标建筑到闹市区几乎可以说是由点到圆的富裕与贫穷的过度,两百米内还是高端品牌、分割有序的商铺,两百米外却是高密度、填鸭式的住宅区。

相较那种对比鲜明的地下世界,地上世界就要均匀、统一得多了,永远不会看到一目了然的差距。

比如此刻应该是品住所的联排住宅,就很均匀的分布在清一色设计和色调的二层房屋中。

当然,虞知道空间的利用是不可能那么奢侈的,上面看似天空的布景,其实是另一层联排住宅区的地基。

叮咚——

虞刚按响门铃,大门就打开了,品看来是掐准了预约时间来开门的,这很符合他那行事精准的性格。

“进来,要惊讶也……”

“哦——诶?诶!”

虞惊奇的声音打断了开门人的吩咐。她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地使劲揉了揉、再睁开,可不管怎么看,眼前的开门人都是一个黑发赤瞳、双束发低垂的可爱女孩。

“我说,要惊讶也进来再说!”

黑发女孩恶狠狠地揪住虞的后领,把她拽了进去,那纤细的胳膊意外地富有力量。

“你,你,你是品吗?”

“是啊——真的有那必要那么惊讶吗?”

虞的惊讶程度已经让她忘记了对整个房间做个基本判断,一转身膝盖撞到了柜子上,疼得她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说你啊——真的是管理员吗?”

品半开玩笑地摇头调侃着,虞却相当认真地描述自己的工作能力,听得她哭笑不得。

……

“这样哦,恩那家伙跟你说了啊。”

“没错哟,我并没有真正打算退队,这点你不用担心,但我也不会把精力花在没有意义的地方,比如你新找来的吉祥物。我不像那两位道德婊,有那么无聊的做事原则——哦,你看过不少过去时代的书吧——应该能听懂我在说什么。”

尽管眼前的品,性别印象突然转换了,但那刻薄的性格还是非常原汁原味。对此,虞也只能连连点头,如今的状况对她来说已经很满意了,毕竟对方都亲口承诺会留下了。

“那家伙,我也很奇怪啊——最初遇到他的时候……”

虞似乎是想再辩解下自己的眼光没有问题,但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般阖上了嘴,双颊微微地烧起来。

“啊?哈哈哈哈——你还真有趣啊!没想到你不仅读过很多过去时代的书,甚至也做过过去时代的事情啊——有趣,太有趣了。”

“但是那种事情啊——其实是生而为人最厉害的武器哟。尤其是在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你看,你现在不就属于中招了的状态吗?”

虞被她说得脸更加地涨红了起来,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

“你竟然有勇气瞪我……我可是在给做人生指导啊。”

品戏谑地调侃又一次被虞当真了,她竟然非常郑重地道歉了起来,声音诚恳得让对方不忍心提醒她。

“可是为什么您要隐藏性别来参赛呢?”

“啊?谁知道。大概是为了照顾那些不争气男性的自尊心吧。”

“呃……真是很有您风格的回答啊。那又为什么要把真相透露给我呢?”

“你看,你要来我住处,要掩饰会变得很麻烦的。况且也算是增加下我们彼此的信赖关系吧——和那个吉祥物不同,我是很认可你的哦——不是作为管理员,而是作为指挥者。”

福音对局的专业赛事有个上不了台面的位置,那就是指挥者。指挥者的存在,得益于福音力求让观众亲身体会对局场面。

对局开始的时候,观众会被投射进三维的对局场地,和玩家享有同等的视听信息,但无法被玩家感知到。观众可以在场地内自由行动,并且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当然也无法对事物产生影响。而指挥者,就是各个小队混在观众中的战术情报员,他们通常带着线下通讯设备和其他队员保持联络,并且最大程度利用观众的自由度和无敌性质,为团队提供最好的视野和战术指导。

“你的正域……哦不,洞察力,是我见过的人里最广的。”

当品刻意口误说到“正域”的时候,虞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而这难以察觉的细节,被她清楚地捕捉到了。

“好啦,没事的话就下次见了。”

虞点点头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外套,披上准备离开,转身的间隙里扫视了一圈这间屋子——和品相处过于惊险,以至于她都没来得及观察这个异样的住处。

那对于虞这样乐于接触过去时代书籍的人来说,也是很罕见的装潢了。有书里才会出现的野兽头颅挂在墙上作为装饰,也有燃着明火的红砖栅栏,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脚下的地板铺了一层像草一样柔软的东西。

如果常琦任看到这番装潢,一定会唾弃着说“不过是近代欧洲早期和美洲西部时代的普通室内装潢结合了一下,有什么了不起的”。但这对虞来说已经是很罕见的东西了,毕竟她所能接触到的书籍还没有记载到那么久远的时候。

品没有介意她的目光流连在这间屋子里,也没有催她,反倒是很乐意别人观赏自己的藏品。倒是虞发现自己看得过于入神之后,不好意思起来,微微鞠躬后就小跑着离开了。

“怎么样啊?这家伙有没有什么异常。”

虞刚刚离开,拯就从靠内的房间里出来了,满脸挂着玩味的笑容。

“异常是肯定有的,但还没到非处理不可的程度。何况她现在还是那个计划的重要角色。”

“真不像你啊——以果断利落见长的裁定人,竟然会产生同情心。”

“唉我说拯,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和我同为塔尖,我就不能拿你怎么样?”

说话的时候,品那骤然冰冷的目光朝着拯淡淡地扫了过去。对方本能地后退了几步,原本无懈可击的笑容僵硬了一瞬。

“你的恶趣味又犯了吧——毫无意义地跟那个吉祥物摊了牌,就只为了激励他?别傻了,我又不是恩那个白痴,不会信你那套浮夸的表演。光凭这一点,刻意破坏金字塔秩序,我就有理由解决你……”

“解决我?那之后你要对其他成员怎么交代?”

“学你啊——你以为你那套伪善的道德表演,只是你的特权吗?”

拯已经小步退到了客厅的边缘,身后就是窗户,他甚至已经做好了破窗逃跑的准备。尽管品还懒洋洋地躺在客厅中央的沙发上,但他相信只要她愿意,这点距离根本就形同于无,而最有可能要他命的恐怕是桌上那把水果刀。

“哈,开玩笑的!我们温和可敬的拯先生怎么可能对金字塔怀有敌意呢?”

虞的声音忽地又恢复成了尖酸刻薄又悠扬的感觉,眼眸里的冷光像是从来都不曾存在过。这让拯的心脏差点漏跳了一拍,他微不可见地舒了口气,组织语言准备找个好借口离开。

“不用费心思了,快滚吧。记得汇总信息的时候都该讲些什么,不该讲些什么,明白吧。”

拯看见冷冽的光又在那血红的瞳孔里闪烁了一瞬,讪笑着点了点头,悄悄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