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直接用别人的工位……这样好吗?”

湘站在流线型躺卧式工位面前,抚摸着那洁白的光滑表面,担心地询问着。

“没问题啊——反正他们也不会再来了。”

“啊?为什么啊?”

“我嫌他们太弱了。”

“诶!诶?你这么厉害吗?我听说大公司都是组队参赛的,难道你要一个人参赛?”

“这倒不是,他们被我赶回家训练去了,比赛的时候才会来,这里算是我的包间。”

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学着常琦任的样子窜进了工位,拉上上盖。那边脸不红、心不跳地满嘴胡诌的常琦任则打开对局列表,正在找一个有点难度够自己表演、又不会翻车的局。

“基础操作你都知道吧。”

“这个知道,以前自己也尝试过几局。”

常琦任很高兴听见她这么说,对方看来只是没有经验的新手,那么自己索性大方一点。

“这样啊,你来挑选对局吧。我怕我挑的你不太适应。”

“哦哦,好的,谢谢啊。”

湘倒是动作飞快,立刻就决定了对局场次。

常琦任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对局数据,瞬间把他吓得浑身汗毛倒立。硕大的汗珠从他的额角滚落下来,浸湿了衣领。

那是一场九千多人参加,时间仅剩三十几分钟的超大对局。

现在的时间是五点刚过,可能很多早起的勤奋型职业选手也在其中!说不准,还能遇上在家训练的拯、恩、品三人组!

“你,你……你真的知道什么难度的对局是适合自己的吗?”

“诶?不都是对局吗?还能选难度?”

躺卧在工位里的常琦任,一言不发地单手按住自己的眉弓,反复揉搓,在心底慎重地思考着退路。

他想起来自己在浏览福音特性的时候,有说福音本质上没有组队概念,队友都是玩家在线下自行约定的。也就说,“队友”伤害和敌对伤害是相同的,技能对“队友”和对敌的效果也是相同的。比如辅助类技能如果操作不当也会加到敌人身上去,而隐身这种能力敌我双方都不可见。

——反正我的隐身队友也看不见,找个合适的地方自杀吧。至于你……就自求多福吧。

——唉……这样是不是太残忍了点,算了我给你个痛快吧。

——什么样的自杀和他杀,比较不疼呢……

常琦任还在拼命为自己和湘找退路,二维界面已经消融进黑暗里了,仿若真实的三维画面和声音正在构成,转瞬成型。

场地是雾弥与杀喜闻乐见的热带原始丛林,最低矮的树木也有十余层楼的高度、两三个人无法环抱。

常琦任偷偷窃喜的同时,压抑住身体对生命加速流逝的恐惧——即便是第三次进入福音了,他仍旧没能习惯这仿佛燃烧生命的痛觉。

他摇了摇头,甩开干扰理性思考的忧虑,飞快地纵身跃往树梢,同时开启隐身。在落脚点站定,他举目眺望,却没有看到任何人,看来湘被传送到了别的位置。

“湘?湘!描述下你的位置。”

“你感知强化选了几倍啊?”

他在局域网的私设通讯频道里喊了几声,却无人回应,只听到略微粗重的喘息声。

“该死,她是不是屏蔽了我的语音啊。”

常琦任恍然想起来,湘用的工位原本是属于毒舌男品的,不屏蔽他的语音才奇怪了。

细想下去,常琦任越发担心起来,竟然一时忘记了自杀计划,将自身的运动能力拉升到极限,往更高的树木攀登上去,以便获得更好的视野。

视野开阔起来,他立刻发现了这块场地某片区域的异常——原本茂密的热带丛林仿佛苍色的汪洋,唯有那片区域像是海水被凭空抽走的空洞。而且空洞还在不断扩大,大片高耸的树木如同秋天的稻草般被轻而易举地就折断了。

漆黑的能量像爆发的火山熔岩般从空洞中心喷涌出来,能量爆发的周围,能够看到不少蚊蝇般挣扎飞舞的玩家。

“这到底是……什么?”

远处的场面过于令人震惊,以至于常琦任越发担心湘被卷入到那恐怖的能量漩涡里。于是他朝着越来越大的漆黑空洞,飞驰了过去。

距离逐渐逼近,那足以掀翻森林的黑色能量释放出来的威压也越来越沉重,常琦任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不听使唤,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然而一路飞驰过去,却没看到那标志性的单侧马尾。

福音为了简化设计,直接读取了玩家的体型、外貌信息进行角色生成,只是用职介对应的面具遮住玩家面部,来隐藏基础的个人隐私。比如雾弥与杀的面部,就是一块骷髅面具。这种面具无法掉落或被击碎,换句话说,通过正常途径,玩家之间在福音里是无法确认对方长相的。

其实无法确认长相也无关紧要,对于熟悉的人来说,体型、发型等信息就足够了。

常琦任对湘说不上熟悉,但大致还是记住了她的那纤细的体型和单侧马尾。

然而周围压根没有相似的家伙!

——完蛋了,是不是那家伙已经被秒了……现在正在隔间里满地打滚,要不我自杀之后退出对局吧。

常琦任的内心正在两难之地纠结,巨响就在他前方炸裂,枝叶相连的苍天榕树轰然倒地,他刚刚躲开坠落的粗壮树干,视野就被漆黑的能量吞噬掉了。

“啊——呼呼,呼呼呼……”

常琦任推开工位上盖坐起来,气喘吁吁地抹掉额角的汗珠,一边安抚自己暴跳的痛觉神经一边寻找应该在地上打滚、惨叫的湘。

然而,什么也没有,隔间内一片寂静。

他仔细朝湘躺卧的工位走去,却目瞪口呆地发现对方还安然地躺在里面,表情舒展,似乎玩的正开心。

“又一个扮猪吃老虎的……难道这家伙是高手?还是说其实只是被传送的地方很偏,没注意到那个黑色漩涡……”

常琦任一头雾水地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打开二维界面,进入刚才对局的观战模式。

处在观众视角的他,发现了一个恐怖的事实。

黑色能量漩涡的中心,竟然是那个单侧马尾的小贩!

二维画面以四十五度俯视视角拍摄了湘肆无忌惮虐杀全场的画面,违和程度难以置信。

她双手各拿一把长柄巨剑,纤细的臂膀将两把沉重的铁器挥动如流水。每一次挥动,缠绕在周围的漆黑能量都会形成月弧形飞溅出去。那些能够躲过月弧、近她身的强者也只不过是被巨剑拦腰截断,或者干脆拍碎,而大多数人就和出局的常琦任一样,远远的就成了倒下的树木。

在二维画面刻意处理过的光效下,她橙色的发丝飞舞着,龙骨面具的眼眶里,金色的眼眸闪过兴奋的光芒,整个人看起来就像鱼进到了水中一样畅快自在。

“她的头发和眼睛的颜色真漂亮啊……”

常琦任看得有些入迷了。原本之前的光照条件一直不太好,不管是在小摊边的夜幕下,还是公司的仓库、过道里,以至于他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发色和瞳色。然而此刻他看清楚了,配上周围漆黑能量的衬托,橙发金瞳如此耀眼夺目,甚至让他忘记了这画面的恐怖感。

MVP!

对局很快结束了,全程用时七分钟,湘轻而易举地拿下了MVP,其间没有受到一点伤害,反倒是差点把整个场地夷为平地。常琦任这才回过神来,对面工位的上盖被唰得推开,单侧马尾的女孩欣喜地蹦了出来。

“啊啊——太好玩了!公司规模能匹配到的对局就是不一样!龙毒与降临这个职介也不错!”

——龙毒与降临?难怪那种武器使用方式怎么没见过。

常琦任诸多疑惑的九牛一毛得到了解释。福音中那些没有详细描述武器的职介是可以自由挑选所有武器,并自己决定武器的使用方法的。

比如土石与法、雾弥与杀、心念与教、虫蠕与狂、幽灵与小丑、龙毒与降临。

只不过人们对法师和刺客的理解大多是用法杖和匕首这类武器,所以这两个职介也没有什么多样性。心念与教、虫蠕与狂的武器多样性就好一些,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但是幽灵与小丑、龙毒与降临因为实在是冷门到几乎没人用,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武器多样性。

——龙毒与降临不是那个特效绚丽夸张,却输出、防御效果都极差的职介吗?为什么到了她这里就,成了boss一样的存在。

常琦任看着眼前的橙发女孩一时说不出话来。说句实话,他起初还以为进错游戏了——那哪里还是相互对抗的三维moba游戏啊——完全就是所有人组团打boss的mmorpg。

“老师老师,你是初生在地图的哪个位置呀——怎么游戏结束都没看到?”

“这个……那个,是啊我也好奇怎么没见到你。”

“这样呢——啊!我没把工位上的局域网通讯打开,抱歉抱歉。”

湘回到了刚才工位的边上,似乎在检查两人无法语音的问题。

“嗯嗯,没事的……”

常琦任使劲保持住表情上的波澜不惊,内心却慌乱地在找掩饰现在局面的说辞。

——啊啊啊啊啊!我要怎么解释自己这么早就出局了!

“那老师一定在那边对上了一些厉害的家伙吧,不然我也不可能这么轻松就拿了MVP。”

“哦,嗯对。那几个家伙真的难缠,只可惜撂倒他们后,我紧急包扎晚了,失血过多出局了。”

此时此刻,常琦任充分发挥出了网络评论家的镇定和从容,游刃有余地接着湘的话说了下去。

——还好这个游戏不能看别人的击杀,否则这故事就没法编了。

“我们再来一局吧!”

常琦任的暗自庆幸被湘欢快的声音击碎了,冒起的冷汗顷刻就湿润了后背。

“湘,你看,这时间也不早了,待会儿同事要来上班上班了。”

常琦任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感谢过自己那些不会来上班的同事。

“哦,也对哈哈,我是偷偷进来的嘛。何况你加班训练了个通宵也累吧……要不下去照顾下我的第三单生意?”

“呃……抱歉,你的东西分量实在太足了,我现在还没消化完。”

“哈哈哈,也是呢,那我就……”

起初常琦任还怀疑她是不是刻意装傻,哪有人强到这种地步完全不自知的,而实际对话下来才发现,这家伙好像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多强。

——既然这样的话,是不是可以好好利用一下呢。

“湘,其实你很有才能,我们可以换个场所谈一谈吗?”

橙色的单侧马尾像被钟爱之人告白的少女一样整个人怔住了,她不自觉地移开视线,轻轻地点了点头。

——喂喂喂,你这是什么反应啊!难道从来都没人夸过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