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辆流线型的悬浮载具,通体洁白,结构起伏处由浅浅的灰色过渡到黑色,黑色中又隐约浮现着鲜亮的红色纹路——在长弓三石的记忆里,这种载具对应的名词是“浮雕”,其奢侈程度比常琦任价值观里的高级跑车还要夸张,夸张到像长弓三石这样的收入群体都排斥去了解它的用途和性能、以及价格。

“透,今天麻烦你了。我们先去公司,你自己乘捷梯回住处吧。”

“嗯,虞你路上小心。”

从身材和外貌上看,这个被称作“透”的男性,应该就是虞的个人端。个人端的身材和外貌都是艺术家根据拥有者喜好精心设计的,他们和普通人站在一起要看出区别,并不是件难事。

直观来说就是更具美感。

“预设路线检索完毕,目的地‘企业’。”

虞和透简单告别后,她也躺卧进了悬浮载具,伸手往前面飘过来的全息窗口上划拉两下,就开始闭目养神了。

常琦任看她没有沟通的意思,也索性闭目养神,顺带整理思路,重新审视自己现在的状况。

然而他刚准备阖上眼睑,却发现这个奢侈品“浮雕”一旦动起来,自己的身体就开始悬浮了,而且悬浮感不同于捷梯,非常舒适,几乎和家里的球体床“梦乡”不相上下。

——嚯!有钱人的玩意,就是不一样呵。

常琦任在心底傻乐,但还是没忘记把目光从外面飞速退去的明丽光景上收回来,他阖上眼开始审视现状。

刚才那份契约文档的内容是,让他签约成为一名“角斗士”,当然不是古罗马斗兽场的那种角斗士,而是虚拟世界“福音”中的“角斗士”。

福音,是这个世界里唯一的虚拟游戏。

尽管这在常琦任看来很不可思议,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原来世界那种类繁多、五花八门的虚拟游戏统合成一个东西,来替代虚拟游戏这个概念。

他在读契约的时候,为防上当受骗,刻意将长弓三石认知里的名词都看了一遍,确实没有“虚拟游戏”这个概念,而这个概念应该出现的地方,都是用“福音”来描述。

也就说,这个世界的人们根本没有“虚拟游戏”这个概念,他们只知道“福音”。

为了确实地理解契约内容,常琦任也详细地从长弓三石的认知里刨出了所有关于福音的内容。

那是一种主要面向乙类人的虚拟娱乐,是关于这个世界人群分类的基本定则——也就是“甲类人在虚拟世界工作,在现实世界娱乐;乙类人在虚拟世界娱乐,在现实世界工作——中虚拟世界的重要部分。

这是一个将玩家大多数感官直连进虚拟世界并且感知度加强了的杀戮游戏。

痛觉,也包括在加强了的感知度里。

游戏规则和内容很简单。

玩家进入躺卧式的框体,大多数感官被连入游戏内部,同时被加强。至于加强倍数,玩家自己可以选择,但至少是一倍,且不设上限。

游戏还模拟了加速生命流逝的感觉,这种感觉最直观地,是以轻微疼痛的形式体现出来。当然附带的还有焦虑、求索欲膨胀等等。

玩家进入游戏之后,从十一个职介里选择一个,游戏既开始。

玩家每一局的游戏时间是两小时,而玩家的生命却只有一小时。

玩家需要杀死别的玩家,以掠夺其剩余时间。

每局结束,活到最后的玩家可以平分所有玩家入场费的三分之一作为报酬。

游戏以局为单位出现,可以在任何时候加入,人数不设上限。

而局面最大的福音赛事,也就他签约之后的目标赛事,是官方组织的竞标赛,人数多达十七亿,近世界人口的五分之一。

报酬丰厚,可想而知。

起初看到这份契约书内容的时候,常琦任还挺兴奋的,毕竟乍一看,这个所谓的“角斗士”就是他价值观里的电竞选手嘛!

多风光,多自由,多潇洒。

游戏打得漂亮,钱赚得也不少。

简直就是热血少年的标准理想,走上人生巅峰的最佳途径!

最重要的是,长弓三石的记忆还不断给出这样的反馈——这具身体的旧主是个福音高玩,高玩到了工作之前,每天至少有八个小时泡在福音里,完全有潜力走这条路!

然而一看到后面那夸张的训练时长,以及前面反复被提到的“疼痛感也会随着感知力被加强”,常琦任就果断放弃了。

按照这位键盘侠客泉水指挥官网络评论家的人生信条,认真可以、努力可以,勤勉可以,但痛那是绝对不要的、苦那是绝对不吃的。

尤其是在体会过第一次醒来那种疼痛感之后,他这辈子,不、记忆连续的之后所有人生,他最多去忍受那种拿小刀划破手指的痛苦。

但是,但是,但是能获得这个世界的更多线索,并且搞明白这个世界和原来世界的关联,这就例外了。

毕竟只靠长弓三石的记忆,对这个世界还有诸多不了解的地方,很多危机也无法洞察,更别说防范和规避了。

那个女人对自己竟然能那么了解,并且各种显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段子张口就来,接近她绝对百利无一害,说不准那家伙就是和自己同一个世界过来的。

如果错过了这个扩展认知、结交同类的机会,将来碰到无法回避的困境,身首异处,自己一定会追悔莫及的。

So,长痛不如短痛,打个游戏那点疼痛能有什么了不起的!

常琦任还在自我肯定的心路旅程上狂奔,浮雕已经停在了收纳所里,虞以为他睡着了,赶忙叫醒、催促着他尽快下车。

这时候常琦任才注意到,虞看他的样子有点奇怪。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哦……谁,谁看你了!我在看那边是不是有人过来。”

虞抛开话题,拉着常琦任快速地穿过了收纳所的廊道,停在一扇局部反光、局部透光的门前。常琦任隐约看到有淡蓝色光束从虞的面部扫过,大概是身份验证系统——像这种办公场所里的构造,长弓三石的记忆也没办法提供太多信息。

嘀——

验证似乎通过了,门打开,她立刻拉着他进去了。

进去的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面部也被蓝光扫了一遍,隐隐觉得有点不舒服,似乎是生怕这蓝光发现这具身体里的人并非长弓三石。不过这样的念头也仅仅一闪而过。

很快,两人穿过几排工位——这里的工位清一色呈流线型,通体洁白,局部半透明,大小刚够一人躺卧——到达了一个单独分开的隔间。

隔间里面同样是工位,只不过摆放成了一圈,单个的体积也比外面的稍大些,造型也设计得更讲究一点。工位上盖全部都是打开的,几个男性站在各自的工位旁盯着面前的悬浮窗口,沉默得像是雕塑。他们和虞一样身着白色服装,只不过款式更加紧身,像是常琦任认知里的赛车选手。

“好了,大家久等了,我们今天准备开始吧。”

男人们听到虞的声音,整齐地抬起头、关掉悬浮窗口,各自动作熟练地躺进了工位里。

——这,这都不介绍一下吗?

“你可以用你的表现,来介绍你自己。”

虞似乎又看懂了常琦任的想法,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躺卧进面前的工位。

常琦任感受到了对方的信任,顿时精神振奋。他单手扬起、握拳、伸出大拇指,示意肯定,然后转身,留下自己想象中最帅的背影,并模仿着那几个专业人士的姿势躺卧进工位里。

工位上盖,应声阖上。

两个小时后。

“啊啊啊啊——要死要死要死……”

常琦任的惨叫声充斥着整个隔间,而他本人则像个破麻袋般在有限的空间里满地打滚。

虞满脸黑线地蜷缩在隔间的角落里,双手抱膝,下巴放在膝盖上,两眼无光。

其他几位男性成员则各自站在他们的工位旁,像常琦任刚刚进来的时候一样低头看着悬浮窗口,沉默得仿佛雕塑。

时间在尴尬中一分一秒地度过,终于,常琦任叫累了、滚累了,安分下来了。

“坦白地说,管理,我们真的配合不起来啊。”

男性队员a关掉悬浮窗口,试图打破沉默,尽量表现得真诚而谦逊。

“嗨,你这个说法太……唉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是如果我们真的还想在这行生存下去,就总得有人说实话吧。”

男性队员b也抬起头来,尽量显得客观。

“所以呢,你还是舍不得说?那就我来说吧,管理,我要退出这个小队。”

男性队员c一边低头看着悬浮窗口,一边说。说完,他关掉窗口,抬起头来,转身就走。

剩下的三个队员继续沉默着,过了几分钟,也全都离开了,只是象征性地对虞说了句“抱歉,我也退出”。

a和b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最终仍旧欲言又止,静静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