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的引擎轰鸣声消失在一片废弃的居民区中,这里全是被称作“筒子楼”的密集建筑,是西维尔刚建立时最常见的居民楼,差不多快有70年历史了。

这片居民楼很明显受到了两周前那场大爆炸的波及,有的楼体轻微歪斜,导致两栋楼都挨到了一起;破裂的墙体漏出其中的钢筋,扭曲得如同土里的蚯蚓。

十来台摩托和五辆轿车先后从大门涌入小区,疝气灯刺眼的灯光共同照亮了楼前不大的空地。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他们想要肃清的对象竟然没有第一时间逃进楼中,而是依着摩托站在空地对面。

“克林科,弗雷德·克林科,作为二部的特工,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因为车灯刺痛着自己的眼,所以克林科看不清说话人的脸,不过凭借声音,他还是认出那人是直接进屋抓捕的4人之一。

二十多名全副武装的四部特工站在自己的车旁,灯光勾勒出他们漆黑的身影。这阵仗,别说一个从事情报工作的二部特工了,就算换一个身经百战的高级能力者士兵,恐怕都没有几分获胜的把握。

但是,克林科此时,竟感到平静。

(7支小队应该有28人,现场却只有24人,还有两个狙击小组在外面吗……)

一边冷静地判断局势,一边摊手对特工队长做出回应。

“并不是每个情报系出身的军人都骄傲自满,搞清楚自己的定位是每一个特工都要学会的技能。”

“哼!是么?”

听得到对方的声音中含有明显的怒意,想到在他们视角中的自己的所作所为无异于叛国,倒也不是很惊讶。

“克林科特工,你真是胆大包天啊。搞清楚定位?我看你不仅没搞清楚,还把自己在陆军第二学院学到的第一节课都给忘了啊。”

“不不不,我记得很清楚。”

“清楚?哈哈哈。”

听到克林科的回答,特工队长发出嘲笑,像是听到一名乞丐在吹嘘自己的亿万身家。

“那你倒是说说,第一节课讲了些什么?”

“第一节课:凡身为西维尔公民,入职西维尔国家机关或军事机构者,皆需遵守十六字字铁律——无惧牺牲,赴死留生;不易热忱,绝对忠诚。”

声音落地的同时,长时间特工生涯锻炼出的直觉便告诉克林科,他被锁定了。凝视特工队长的身影,果不其然,后者已经举起右手,只要他稍微动动手,两发精准无比的钉弹就会同时穿透克林科的大脑和心脏。但在那之前,他显然还有话要讲。

“哼嗯!克林科特工,我看过你的履历,你是个优秀的特工,可惜啊……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特工队长在惋惜,如果克林科不是叛徒,想必能为西维尔的稳定做出巨大的贡献,只能说他咎由自取吧。

开枪命令下达在即,但在那之前,克林科开口了:

“但是,在那之后有一段说明——忠诚之对象,非某一具体之人、事、物,乃名西维尔之国度。所谓西维尔,非某一个体,非某一地域,乃西维尔精神及坚守西维尔精神者之集体。现在我问你,那些在大街上游行,借着大义的口号大肆抢掠的人,能算作西维尔的一部分吗?”

平静中暗藏着怒火,这是发自克林科内心深处的质问。对面的特工沉默了,没有人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你们要杀我,当然可以,但我希望你们知道,我绝非‘叛国者’,而是‘殉道者’!我会恪守那十六字的铁律,为西维尔牺牲……”

眼见克林科愈发激动,特工队长在犹豫中点了点手指,两支狙击小队的观察手接到命令,立刻向狙击手转达。

可就在那大脑进行反应,并将处理后的文字反映为声音的前一刻,克林科启动了早就准备好的陷阱。

“……但绝不是现在。”

格雷特流体的转化在空间中留下细微的能量波动,改良后的塑胶炸药在引信的作用下迅速响应。

大量的化学能变为机械能、光能与热能,气体受热膨胀,高温高压的气体转瞬便冲破了顶部的土层,将地面上的车辆与人员一同掀飞。

于此同时,克林科所在的位置爆开浓密的烟雾,他的身影被完全遮挡,狙击手失去了目标,只能在无线电中慌张的呼喊。

几组精准的点射从烟雾中穿出,5.65毫米口径的军用普通钉弹内部为半钢芯,后部的铅用于增重。虽然比起穿甲钉弹侵彻力逊色不少,但四部的隐匿者外骨骼为了隐蔽性只有薄薄一层钛合金外部装甲,即便是这样的普通钉弹也无法有效防御。

子弹凶恶地咬进了站位靠外的特工的身体——由于受爆炸冲击最轻,他们是最快站起来的。

(解决3个,该撤退了。)

把热像仪从护目镜框架上拆下,克林科趁着烟雾未散,转身冲进后面的居民楼中。两发大口径钉弹呼啸而过,将身边的混凝土击穿。

(不愧是四部,反应真快。)

克林科的心情紧张中带着一丝庆幸,不是他不想确认那场爆炸到底替他解决了多少人,而是将狙击枪上的瞄准镜切换为热成像模式只需要这点时间。

现在的位置是在建筑物4楼,楼梯间没有窗户或者类似的采光口,所以不用担心被狙击小组发现,但既然要和不下十人的精锐特工交战,进入地形相对复杂的屋内是必然的结果。

从之前钉弹击穿混凝土的弹道来看,两个狙击小组分别在西北和东北方向,也就是说凡是有朝向这两面的窗户的房间都不能进。

提前做好的准备终于派上了用场,这几栋楼的结构,克林科可以说是记得一清二楚。

打开小提琴盒,把夜视仪安装在护目镜框架上,接下来的战斗环境会相当昏暗,他可没有不借助夜视仪就能取胜的把握。

楼梯间与过道仅有一墙之隔,克林科坐在墙边,个人通讯器的屏幕上显示着楼梯间通风口中某个针孔摄像机拍摄的画面。

沉重的脚步声随着交错的楼梯逐渐增大,从声音上来判断有8个不同的脚步。能发出这样的脚步声,说明他们已经启用了隐匿者外骨骼的运动强化模式,正面对抗绝对是他们占优。

(其他人呢?观望?还是说……)

把思绪拉回到现实,屏幕上,两名带着夜视设备的特工紧靠着对方,谨慎地踏着阶梯前进,在他们确认楼梯尽头通道两边没有危险后,下一组特工才依序跟进。

搜查肯定是自下而上的,在清空一层确定无威胁后,才会进行下一楼层的检查。至于这8名直接向上进发的特工,克林科猜测他们是想要先占据顶楼,然后从上下两个方向发起夹击吧。

(如果头顶不安全的话,生存空间会被大大压缩,不行,得在这里拦住他们。)

调整呼吸,SE-115c的枪口静静地抵住墙壁,那里有一个提前敲好的射击孔,在对面糊了一层纸用来掩盖。

眼睛一刻也不敢放地盯住通讯器屏幕,作为目标的两位特工沿着楼梯上升、上升,然后,在他们处于计算中位置的瞬间,克林科扣下了扳机。

寂静的大楼中响起短促的枪声,枪口火焰短暂地照亮了楼道,4轮点射让钉弹没入目标的身体。

惨叫代替画面告知了克林科命中的结果。

“队友受伤,目标在4楼楼梯间对面!”

这简短的交流吓得克林科立即收枪后撤,果不其然,下一刻支援射击的12.8大口径钉弹就穿透两层混凝土,把克林科开火时的位置轰出几个窟窿。

这还不算完,估计已经猜到了克林科会立刻转移,每一发都间隔数米的连续支援射击从远方投射而来,混凝土在黑暗的环境中碎裂、翻飞、坠落,扬起的尘埃呛得他发出痛苦的干咳。

应该是安装了抑制器,克林科听不到枪声,又或者枪声被混凝土破碎的声音给遮盖了,他只能趴在地上,祈祷那些致命的钉弹不会撕裂自己的身体。

而趁着这个间隙,楼梯间的脚步声开始变得密集而急促——那些特工开始行动了。

克林科踉跄地逃进最近的屋中,将门反锁,然后躲入卫生间内,他也得做好准备。

接下来将势不可免地陷入短距离交战中,了解到这一情况,他将短突的枪托折起,并将胸间的两把冲锋枪保险关闭。同时,由于提着小提琴盒会导致重心不稳,所以除了必要的战术装备,剩下的都要舍弃。

没有护具,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毕竟二部特工的专精是情报收集与整理,特安局的财务部门可不会把钱花在本不应发生的激烈交火上。

闪光弹两枚、SE-115c短突备用弹匣两个、SE-97冲锋枪备用弹匣两个、SE-9手枪备用弹匣一个;以尽量不影响机动性为条件,这是在泛用型强化外骨骼加持下,克林科负重的极限。

脚步声正在逼近,毫无疑问,他们已经完成了这层楼其他房间的搜索,从而将注意力都放在了这唯一一扇被锁住的房间上。

(能搞定吗?)

深呼吸,想要把脑子里那些恶劣的情绪全部排出去,……做不到。

他在因为即将发生的一切而紧张不已,原因却不止自己可能会死那么单纯——他有一个理想,一个很多人都有的理想,而且他也正为了理想的实现付诸行动。

但是,同胞相残,在过去,克林科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痛苦地闭上双眼,挣扎、徘徊、仿徨……

难道正如那位大人所说,这就是无法避免的牺牲?

那位大人的声音,此刻仍回荡于耳边。

“愿化狂野新风,促变革之火,燃肮脏秽垢;灰烬之下,璀璨宝石终绽放光华。”

(无意如此,我的同泽。)

杀意,弥漫在碧蓝的瞳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