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莉奥尔坐在露天平台的座椅上,面前的桌子摆放着两杯上好的红茶与意式奶冻。她是在游行开始前来到这家店的,现在由于外面的骚乱,店门早已紧闭,她也懒得离开,干脆就坐在这里等候一切尘埃落地。

楼下的街道上,其实也不过10米的高度,满是穿着深色衣物,戴着口罩的疯狂人群。他们被及时赶来的警备员和机器人控制在盛兴路周围,无关人员则被迅速疏散。

但显而易见的是,这种做法让那些自称【纯净者】的示威者变得更加激进与暴躁,他们有的抄起自带的雨伞之类的硬物,有的则随手拾起路边凳子,往停车位上的轿车和街边的店铺玻璃上砸去。

像这样的情况,在1公里长的盛兴路上四处上演。

“恐惧的种子燃起了仇恨的火焰,在新风的驱使下烧向拯救他们的人。真是一场闹剧。”

触景生情之下,希莉奥尔不由得自言自语。她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某日黄昏,在乔托钟楼那威严空灵的钟声之中,不安在肮脏的街道里缓缓发酵。

(当时也差不多是此般光景呢。)

认真研制药物的新锐医生被教会宣判成离经叛道的疯子,压抑已久的暴民更是将愤怒的火焰肆意地发泄在他们身上。哀嚎着、求饶着、咒骂着,一具具烧焦的尸体被捆绑在火刑柱上,一具具腐烂的躯壳被固定在绞刑架下。

历史是一个轮回,当年发生的惨剧,终究会披着不同的外衣出现在新的循环里。

如果是当时的自己的话,想必会义无反顾地冲出去阻止吧。脑海中闪过一个直到被捕都在试验新药的女人,直到被绞绳彻底夺去生命的前夜,她都还在试图治愈患者身上不断流出脓血的瘀斑与脓疮。

“这世上总有你看不过眼的事,如果每次都斤斤计较,最后倒下的只会是自己。”

“是啊,你无法阻止浪潮,哪怕它滑稽又可笑。”

她回着话,渴望地看向对面的座位。

两杯红茶一杯已空,一杯仍满;茶若止水,不起波澜。刚才响起的声音并不是来自对面,而是希莉奥尔自己的记忆。

渴望从那里听到辛辣但不无道理的讥讽,但不可能吧——虽然大脑最擅欺骗,却也无法将不在记忆中的事物化成虚幻的视与听。

就在希莉奥尔感伤过去时,一个穿着深棕外套与白色内衬服饰的女店员走了上来,面带微笑和歉意。于此同时,打砸的声音也逐渐传递到希莉奥尔的耳蜗里,她明白,有什么事发生了。

“那个,非常不好意思。”女店员窘迫地开口:“外面那些人好像要冲进来了,如果可以的话,请找个地方躲躲吧。”

(果然如此,怪不得能听到店长叫人帮忙堵门的声音。)

自我判断到,希莉奥尔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慌乱,不过她的稳重似乎也无法让面前的这位年轻的服侍生安心下来。

“虽然是应该躲一下,但这里似乎也没有地方能躲吧。厕所之类的地方,一旦进去就等于是绝路;备用的逃生通道外面似乎也有暴徒,虽说可以碰碰运气,但终究也不安全吧?”

“那,那个……”

留着黑色梨花头的女服侍生紧张地低下头,看她的样子估计是家在附近的高校生,想趁着周末过来打工挣点零花钱吧。

谁知道会遇到这种事呢?而且从下面那群暴徒的状态来看,难以想象他们会对一个女孩子做出什么事来。

(娇嫩的花儿若是蒙上如此阴霾,恐怕终生都难以绽放吧。)

脑海中回想起当初遭受背叛,无亲无故的自己被那个怪物拯救的故事。多亏了他,【银之花】才能绽放在这个世界中。

那个男人为无数所谓的怪物提供了容身之所,幸亏有他,众多具备无穷可能性的种子没有被扼杀在萌芽阶段。这些种子扎根在世界各处,为历史的进程做出了难以想象的贡献。

“你知道我并不伟大,我只是做好了自己而已。”

(我明白的,我明白的,所以,我也要做好自己才行,就像你一样。)

用坚定的想法回应耳边的幻听,希莉奥尔站起身,稍稍整理了下长裙和面纱礼帽,用符合贵妇人气质的方式握住少女的手,笑着轻声安慰道:“不会有事的。”

咖啡厅楼下,打扮干练的意大利裔店长正指挥店员们用座椅顶住大门,他那卷曲的八字胡如果放在平时一定饱受女性顾客的喜爱,可惜放在一张惊慌失措的脸上就不显得那么风流倜傥了。

围攻咖啡厅的暴徒中为首的是一名戴着红色臂章的人,在一片深色外衣的海洋中格外刺眼。从他的鸭舌帽与口罩之间的缝隙中,有一双让人心生畏惧的毫无理性的眼睛。

这些暴徒大多操着一口具有浓烈西非或南非口音的通用语,也有少量的人喊着阿拉伯语甚至是法语。光从口音和语种来看,他们中的大多数确实是【战争的遗民】的子嗣。

店铺的钢化玻璃在硬物的撞击中出现裂痕,大门的门锁更是在铁锤的冲击下开始松动。恐慌之下,店里有人不断地试图联系自己的亲人或者警备站,当然,联络警备站的电话几乎都只能得到占线中的机械回复。

其实如果能够冷静下来用心听的话,店里的人是能够听到外界的警备员正通过公共广播安抚暴徒的情绪,或是指挥还留在混乱地带的无关人员撤退。可惜,能够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又有几人呢?

有人哭泣、有人呆滞、有人反抗,更有人破口大骂。总之,无论怎么说,在一片混乱之中,店门被撞开了。

踩着堵门的桌椅,暴徒们鱼贯而入,将怒气释放到店内一切可以砸坏的东西上。站在最前面的店长刚走上去试图沟通,立马就被带头的红臂章暴徒一棒球棍打在小腹,还勉强能保持清醒跪倒在地上,这应该是最好的结果了。

梨花头发型的女服侍生似乎是想要将店长拉回来,结果毫不意外地,她立刻就被蜂拥而上的暴徒了围住了。这群披着人皮的豺狼们,这么说或许都有些抬举了,撕扯着她的衣物,仿佛她已经成了这场“伟大行动”的战利品。

“不要……”

求救的声音很快便被淹没在令人泛呕的咒骂与肆无忌惮的笑声中,受伤的店长本能地想要护住这名女孩,却被不知到是何的硬物打到脑袋,当场倒地不起。

就在这时,女性的声音出现在所有人的脑海中,有如耳语。

“Fermati。”

字正腔圆的异国语言中,不容置疑的威压宛如端坐于王座上的女王,令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臣服。

暴行在瞬间停止,若非店里的石英钟仍然滴答滴答地响着,估计就连造就这一情景的希莉奥尔自己都要怀疑时间是否凝固。

身穿华丽长裙的女性出现在通往二楼的阶梯处,黑色的面纱之下,血红的眼睛泛着致命而诱惑的光,如同从电影里走来的怪物。

奇怪的是,明明她的出现是如此突兀,却没有任何人感到惊奇。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用于决定行为的思维逻辑似乎被替换或是改造了,以至于在他们心中,这一切仿佛都是理所以当的,就和地球是椭圆形一样正常。

“哈啊~,你要让我说些什么好呢?”

希莉奥尔失望地叹口气说着,一步步走到停滞的众人面前。

因为这些暴徒都是一个个小团体分开行动,所以希莉奥尔并不担心这里的情况被发现,反正就算被发现了她也有应对方法。

“那个,这是……”

原本被暴徒们围住的梨花头女店员难以置信地环视着周围的一切,没错,她是在这里除了希莉奥尔外唯一还保留正常神智的人。

“我说过,不会有事的吧?”

希莉奥尔向她伸出手,后者却似乎因为畏惧而不敢接受。如此,希莉奥尔就只好让她继续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

(就跟我当初被他救出时一样呢。)

怀疑、恐惧,彼此的差异让女孩不敢轻易接受希莉奥尔的善意。

不过这些话,希莉奥尔也只是放在心里,比起质问,现在更需要给那个小姑娘一点时间用来理解当下的状况。

人类是崇尚力量的生物,同时也是畏惧力量的生物,但力量本身却不是造成暴乱的根本原因;真正让普通人和能力者划清界限的,是人类刻在DNA里的,对于差异的排斥。

没错,所谓的怪物,其实只是一小群不同的人罢了。

希莉奥尔笑了,她看着眼前的女孩站起身,从女孩那里传来的视线中早已没有原来的同理心,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明的复杂情感,就像是在面对一只救下自己性命的狮子。

“你在害怕我。”

说着,鲜红的液体从希莉奥尔的衣袖里流出,犹如具有生命一般伸向不远处的女孩。后者一开始还惧怕地浑身发抖,但很快她便意识到,这些液体并没有伤害她;反之,如血般的液体在她的体表流动,黏合伤口,修补衣物。

“这也是您的能力么?”

“可以这么说小姑娘,只要你乐意。”

“他们……,怎么样了?”

“当然活得好好的,我只是让他们停下而已。”

听到想要的答案,梨花头女孩缓了口气。

“那么你会……额,杀掉,就是……”女孩犹犹豫豫地将手指向那群戴着口罩的暴徒:“……这些人。”

“这取决于你,如果你愿意,我现在就可以……”

“不用了!不用了!还是等警备员们来处理吧。”

慌张地打断希莉奥尔的话,女孩惊慌失措地弓着腰,像是一只心虚的猫。不过对于向自己伸出援手的希莉奥尔,她还是鼓起勇气,将真诚的谢意从心中传到声带:

“谢谢您。”

“不必,我只是做好了自己而已。”

用当初那个男人拯救自己时说的话,希莉奥尔回应了女孩的好意。她走近女孩,血色的瞳孔微微发亮,将后者的视线吸引。

“但是很抱歉,按照第四条准则,我必须收取报酬。”

“诶?第四条什么……?”

女孩的话音还未落下,一闪而过的血影划过她的颈部大动脉,没有疼痛,某种化学物麻痹了神经,让她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黑影覆盖了视野,少女只感到脖颈处传来湿润的触感,随后意识便陷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