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昔日区】沦陷四分之一，【红灯区】完全沦陷的灾难平息了。
据说在执行轰炸前的最后关头，西维尔领导人之一的白狮发现漩涡消失，在新一轮会议上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讲。最终隔离壁被撤销，【军部】的大批精锐部队进入沦陷区，将剩余的【失心者】一具歼灭。
不过这是后话了，作为胜利归来的英雄们，现在正在参加迟来的晚宴。
当然，作为秉持“将未知隔绝在公众之外”规则的人，安格和宁子并没有获得这份殊荣。这样也好，无论安格还是宁子都不是喜欢那种场所的人，而且光是在医院里就有得罪受了。
安格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转移的，总之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刻着简易纹雕的乳白天花板。
耳边传来心跳检测仪的滴滴声，鼻子里似乎插着氧气管，让人很不舒服；想要去拔，双手却都无法动弹，把眼球挪到极限，也只能从视野的边角看到一点石膏的灰白。
（哎呀，还真是狼狈呢……）
心里无奈地吐槽，由于窗帘拉着，不知道现在大概是什么时间，不过至少也快到午夜了吧。
（话说回来，宁子怎么样了，实在地吃下了那一记正拳，伤势应该也不轻吧。）
正这么想，被布帘遮住的对面传出女孩稚嫩的声音。
“唔，安格……”
声音很微弱，应该是在梦中发出的；语气平缓，听不到痛苦的音调，看来恢复得应该不错。至少比起浑身都传出阵痛的自己来说，还有能够做梦的余裕不是么。
门轻轻地开了，随后，走廊透进来的灯光打在男人背上，给安格展示出一个模糊和深黑的身影。
“嗯？已经醒了呀。”
低沉、富有磁性且蕴含力量的成熟男性声音从结实的身影中传出。只听到这个声音，安格便知道，是他的恩师来了。
门慢慢合上，将那张熟悉的脸映入视网膜。
“夜鹰老师……”
没有把“抱歉，我搞砸了”说出口，夜鹰是个重视结果的人，并不会简单地因为道歉而原谅别人。
但出乎意料的，从那个男人的口中，安格得到了与预想中截然不同的评价。
“这次做的不错，我满意了。”
“诶？！”
安格抬起头，望向夜鹰的眼里满是惊异。
虽然后者的语气依旧是波澜不惊，但要知道他的严厉苛刻是出了名的，想从他那儿得到一点这样的夸奖，简直比登天还难。
（我，做的不错？可是，因为我的选择，那些本应活下来的幸存者都……）
或许是看穿了自己学生的想法，夜鹰少见地拍了拍安格的脑袋，不过是以手刀的形式。然后，在后者因疼痛而低下头时，他平静地说道：
“人一生都在做选择，有时是好，有时是坏，更多时候，它们都不好不坏。这和个人无关，而是世界本身的规律。你只是做出了在那个情况下最合理的决定，并不需要为此负担什么。”
“可是……”
安格还想辩解什么，却再次被手刀打断了。
“行了，我不知道这能否让你好受些。那些登记在册的幸存者最后有782人活了下来，你明白吗，小子？因为你的关系，有782个应死之人活下来了。”
（是这样嘛，我让782人活下来了。对了，那些孩子……）
“夜鹰老师，幸存者中，有一名叫莉莉的女孩吗？”
夜鹰在被问到后用右手顶住下巴，显然是在努力回想什么。但最后，当安格看到那一对紧皱的眉头时，他知道，应该是没希望了。
“有没有人叫莉莉我不知道，不过幸存者中应该没有小孩……如果她是对你很重要的人的话，那很抱歉。”
“不，不用了……”
脸上的笑容是苦笑，之前拯救782人的兴奋与喜悦顷刻消失。脑海里响起了那群孩子叫自己爸爸的场景，不知不觉中，晶莹的液体湿润了眼眶。
应该是为了摆脱这些情绪吧，安格换了个问题。
“话说回来，卡兰特先生他们怎么样了？”
“卡兰特？”夜鹰的嘴角扬起一抹浅笑，“他可是大功臣，再次获得‘荣光勋章’的英雄，其他人也都被授予了‘红心勋章’和‘英勇勋章’，包括死去的士兵和警备员。现在他们估计还在庆功宴上被灌酒吧，嗯……看来秦有的忙了。”
还好如此，那些为了保护西维尔和平民而奋不顾身的士兵们，如果在奉献了生命的代价后还得不到一点荣誉，那未免太过悲伤。因此，在听到这段话中，安格的心情稍微得以舒缓。
关于别人的问题都问完了，接下里的提问，该回到自己了。
夜鹰老师，在那漩涡之中，我成为怪物了吗？
本是想这么问的，嘴唇的张合甚至引起了夜鹰的注意，但在后者问“怎么了”时，安格却只是苦笑着用“没什么”回应。
是的，现在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还活着，而且也有别人活下来，如此便足够了。
这时，夜鹰终于摆出工作时的理性表情，拿出一串账单开始清算。
“顺带一提，这次的治疗费用可是相当昂贵。预计的总费用在132万，医疗保险报销99万，还剩33万。鉴于你现在没有对应的经济能力——恭喜，你欠我的账又要加一笔了。当然，这次委托的奖励我已经扣除了，所以，你最近花钱得注意些。”
“哈啊？！”
恩师那快速的语调让安格扬起了眉毛，他的脸上满是黑线，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夜鹰的言外之意，给他打工的时间又要延长，而且这次还拿不到奖金……
（333万，这要还到猴年马月去啊！！）
刚在心里如此吐槽，一份用油纸包裹的信封就递到了眼前，沉甸甸地落到身上。
“这是……”
“红包而已，别告诉我电子产品用多了你连纸币长什么样都忘了。发红包的时候，还是纸币比较有实感不是么？”
“夜鹰老师！”
“好啦，别拿这种眼神看着我，真让人不舒服。”
完全没有理会安格在听到这句话后放出的感激目光，夜鹰将信封小心地塞到前者枕头下面，然后往门口走去。
“有件事我得告诉你，因为和楔子的融合加深，你现在可以独自使用能力，不过肯定比不上和宁子一起时就是了。”
话音刚落，门外的走廊传出急促而繁杂的脚步声，很显然是有好几人在匆忙地赶往这里。夜鹰整理了一下深色的大衣，打开门，若无其事地准备离开。
“明明是午夜，居然还跑过来，真是有一群好友呢。”
不等安格理解话中的意思，夜鹰的身影消失在合拢的门后。
脚步声愈来愈近，又过一会儿，已经能听到男女混杂的急促呼吸声了。有护士在提醒来者不要这么着急，不过结果似乎并不理想。
很快，从那房门的缝隙中飘来一股甜腻的紫罗兰香，安格终于知道是谁来了。
“达令！”
果不其然，第一个跑进门来的，是有着一头自然卷金发的少女。明明是在笑着，她的眼中却含着无色的泪珠，三步并两步地跑到安格床前。
从她的动作上来看，应该是想要一把抱上来，不过碍于自己未婚夫的伤势，却只得改为趴在床边。
“呜呜……怎么，怎么伤得这么严重？”
观察着安格的伤势，伊洛丝的眼泪更加停不下来了。
（哇啊，哭成这样，完全受不了啊。）
一向见不得别人哭的安格刚想说些什么来安慰一下，从伊洛丝嘴里说出来的话立刻让他愣住了。
“那些混蛋，被妾身碰见了非得修理一顿不可。”
“？”
（什么混蛋？为什么要修理一顿？）
安格开始有点分不清局势了，这时，威尔走进门来。
“就是啊，不就是稍微被吓了一跳吗？胆子得小成什么样才能把小安你打成这样。”
“？？”
（到底在说什么啊，他们应该不知道自己去沦陷区了吧？）
最后进门的是魏子羡，他就靠在门边，望向安格的眼里满是同情。
“只是去游乐园的鬼屋做兼职，却被吓了一跳的游客打伤。在某种程度上，还真是可怜呢，明明以你的体术对付一般人是完全没问题的来着。”
“……”
这下安格总算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既然要掩盖自己去过沦陷区的事实，就必须找点别的借口。
（不过就算找借口也不用这样吧，夜鹰老师你在搞什么飞机啊？！）
刚刚因领到红包而升起的敬意就这么消失了，一想到自己以后在同学心中的印象是个在鬼屋扮鬼却差点被游客打到半身不遂的人，就有一种像是哔——了狗的情绪在心中蔓延。
“话说回来，在路上买的水果呢？”
伊洛丝似乎想起了什么，把头转向身后的两人。无一例外的，威尔和魏子羡都耸耸肩露出“我不知道”的表情。
“诶？”这位贵族女孩歪起了脑袋，“那可是在找了3个街区才找到的唯一一还在营业的家水果店里买的啊，我在付款时可是提醒过的，你们不会说没拿吧？”
“啊，我以为威尔会拿的来着。”
看着少女那已经微微发怒的表情，魏子羡毫不犹豫立刻甩锅。然而，威尔也作出了同样的选择。
“不，临走时我不要去上厕所嘛，我还以为你会拿的。”
“所以说最后走的不是你吗？”
“我去上厕所时你就该拿了吧？”
没有意义的相互扯皮让一心为未婚夫着想的伊洛丝抽搐起眉毛。这也不怪她，本来好不容易跑了几个街区才找到水果店，本想借此机会表现一番自己的贤惠，却被队友把好事黄了，搁谁谁都生气。
“你们两个，”伊洛丝的双手分别搭到两人肩上，“请去死一死好吗？【分子分解】！”
【格雷特流体】开始汇聚，眼看就要产生剧烈的转化，魏子羡和威尔无不露出惊恐的表情，就在此时，布帘的对面传出女孩柔弱的声音。
（对啊，光顾着自己，居然把宁子忘了。）
很明显宁子的伤势较轻，因为对面传来了被子被掀开的声音，然后是如水滴打落地面的清脆脚步声。
伴随着金属滑轮与滑槽的摩擦声，纯白的布帘被拉开，如瓷质玩偶一样的俏脸上睡眼惺忪，娇小的身体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在侧面露出缠绕胸腹的绷带。
“唔……安格，好吵。”
如同在提出抗议一般，宁子揉着眼睛轻声细语。然后，伊洛丝爆发了……
“什什什，什么？！为什么这个女人会和达令你一起呆在医院里？！”
“安格，痛。”
“诶！！！”宁子指向自己腹部的动作让这位金发的少女再次尖叫起来，“难道说，达令你的伤根本就不是被比尔打的……”
提出疑问的同时，脑海里也在推演着各种妄想。
“莫非是在和这个女人这个那个的时候……”
“绝对不是啊！伊洛丝你听我解释，伊洛丝？”
越是说，伊洛丝的脸就越是黑沉。安格试图叫她的名字，却也没得到一点回应，刚想向威尔和魏子羡求援，却发现后两者皆露出惊诧和嫌恶的表情。
“小安，没想到你居然……”
“居然连这样的孩子都，我为什么会交上这种朋友啊。”
“所以都说了不是啊！伊洛丝也就算了，你们怎么还能被带偏啊？！”
情况眨眼便陷入混乱，整件事似乎都随着伊洛丝的一句话而变得复杂起来，而且是安格最讨厌的那种复杂。
“安格，痛。”
“宁子你也别看着，好歹解释一下啊！”
“不行，既然如此，妾身也只有弓硬上霸王了！”
“喂喂！伊洛丝你干吗？我这还打着石膏呢，喂！”
伴随着各种奇怪的吐槽和尖叫，还有值班护士和隔壁病友的呵斥，安格本次的故事终于划伤了句号。
虽然和伊洛丝他们的对话总是这么让人心累，不过也正是这份心累才让人心安；因为借此，安格能够确认，自己回来了，回到了那个平静的日常之中。
（不过当真回来了吗？）
安格不禁在心底深处询问自己，改变的东西永远都回不来。
是的，那百变莫测的，戏剧般的未来终于开始了；那能够无忧无虑度过的平静的人生，也还是结束了。
是的，这一切，只是开始，这一切，又是结束。
在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或许只有看过才知道。
……
同一时间，【红灯区】。
全身隐于黑暗的高大男人将肩上的尸体丢到地上，对着眼前的纯白绅士，他的语气中毫无干劲。
“这么大老远的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这事？把它从漩涡里找出来很麻烦诶。”
男人不客气的说着，还伸脚踢了踢地上的那具尸体，那是一具怪物的尸体，包裹结实肌肉的皮肤极为苍白。在几个小时，这具身体有个名字叫杀戮。
绅士对他略带冒犯的行为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便只是发出无恶意的笑声。
“真是别来无恙啊，武士，这次叫你来，当然还有别的任务……不过现在嘛，要忙的事情太多，所以你可以先在这座都市里放松一下。”
听到可以尽情放松，被叫做武士的男人一下来了兴致。
“哼嗯~，放松？带薪休假，那还真不错。既然如此，我就先去会会那个伪善吧，当然，是用比较温和的方式。”
说着，武士就朝黑暗深处走去。在他身后，绅士杵着手杖轻声提醒。
“可别玩太过火哦。”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举起右手，在全身完全陷入黑暗前比出“收到”的手势。
月色正好，刚刚经历了一场灾难的【红灯区】里几乎不见了灯光，因此衬托得星月更加迷人。皎洁的月光洒在绅士所在的废墟楼顶，也撒到那具失去生机的尸体上。
“戏剧，才刚刚开幕呢……”
最后的话语消散在夜色的风中，微风拂过，废墟之上再也没有这名纯白的绅士，也没了那具伤痕累累的尸体。
西维尔终于回到了平静，至少，现在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