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儿时在海边堆过沙堡，或许你会理解，看似坚固的城堡在海浪的冲击下无力反抗的感受。因为现在，1号站点，这座堡垒正在被【失心者】的海浪的攻击着。
血红的漩涡逐步扩散，在十几公里外都明显可见，空气也仿佛变成粘稠的腥红。肆虐的能量风暴刮起狂风，尘埃被扬起，刺激得人眼睛都几乎睁不开。
外出的行动队都已经回到站点，加入到这场关乎生死的防御战中。
电磁的作用下，无数钉弹穿透混杂着尘埃与落叶的空气。被击穿的混凝土与柏油地面上满是坑洞，弥漫的碎屑到处都是，与溅起的血液飞散各处。
警备员们操作着附近的警备机器人，在围墙外构建起一道简易的防线，这些机器人在抗打击上做足了特化，因此能够坚持不少时间。
空地里，支援炮兵们操纵着小型火炮，一发又一发的炮弹飞出致命的弧线，落到敌人密度最大的敌人。
围墙上的士兵们也不敢怠慢，有着身后哨塔上的狙击手支援，他们将恐惧和怒火都通过开火倾泻出去，以此阻止怪物们前进的步伐。
现在局势尚在控制之中，安格和宁子没有踏上战场，而是在空地中静候指令。卡兰特站在能够俯瞰战场的指挥所楼顶，通过无线电分配作战任务。
指挥所中，秦的身体已经过热到无可忍受的地步，她不知在哪找到个浴缸，脱光衣服躺进了冰冷的水中，用她高超的运算能力为炮兵提供攻击坐标。
【万用魔方】和【斗牛犬】都是不太适合正面作战的小队，因此也待在空地里，承担第二防线的任务。
“南边的第一层防线快被突破了，第4和第5炮兵组，按照指定坐标射击两轮。”
卡兰特慎重地指挥着防御，该说不愧曾经是【调停部队】的指挥官之一吗，他的能力相当出色。直到现在，作为防御方的1号站点还没有遭受任何伤亡。
（该死，就没有什么我能做的嘛？！）
安格看着通讯器上大大的无信号图标，难以抵抗的无力感延蔓全身，就像两个月前的入侵者事件。
他知道他的任务还在后面，但就是静不下来，话又说回来了，谁能在一片枪炮齐鸣中冷静下来呢？
四下环顾之际，那群躲在门口，畏畏缩缩的孩子引起了安格的注意。他起身走过去，宁子先是一愣，然后也跟着前者离开。
“怎么了，害怕吗？”
看着这群浑身都止不住颤抖的小孩，安格小声问道。
“不，不怕。”叫做杰夫的男孩逞强说到，“连爸爸都不怕，我们也不会怕的！”
明明是用尽勇气才说出来的话，身体的战栗却将真实的想法告知了安格。他们怎么可能会不害怕呢，毕竟只是群孩子啊。
“你们，保护。”
宁子走上去轻轻抱住颤抖得最剧烈的莉莉，也是昨天大哭的女孩。安格见状也蹲下身尽力抱住那些孩子。
“没关系的，我和妈妈会保护你们的。”
能听到这群孩子中传出轻微的呜咽声，接着逐渐增大，最后变成彼此呼应的嚎啕大哭。
没关系，眼泪是释放情绪最好的渠道，至少对于已经失去了父母的他们来说，在可以依靠的安格和宁子面前哭一哭，是没有问题的。
枪声渐渐停了，哭声也渐渐停了。安格告别了这群勇敢的孩子，朝原来的位置走去。
卡兰特已经下楼，不过他的脸上却没有暂时安全的喜悦，只有挣扎和思索。
“你来的正好，”看到安格，这位中校叹口气说，“我们有客人了，不是【失心者】。”
他的话让安格皱起了眉头，不过没来得及询问，士兵们打开南门，一队手持武器的人走了进来。
他们看样子是普通人，至少没有固定的着装，携带的装备也参差不齐，从纯高斯步枪到纯火药推动步枪都有。
西维尔内是不允许平民持有枪械的，因此这些人一定来自于【红灯区】，那片在【三年战争】后被放弃的区域。
刚刚击退了【失心者】的士兵们没有放松警惕，在确认来者没有敌意前，他们绝不会松懈。
这群武装者的领头人是个拉丁美洲人，从外貌上能很容易看出这一点。他走出队伍，试图与卡兰特交谈。
安格心中有股不太好的预感，或许和这个人过于病白的脸色有关，又或许和他身体不稳定的呼吸有关。
（他被污染了。）
安格在心中下定判断。
卡兰特已经走了上去，和对方礼节式的握了握手。
“1号站点，指挥官，卡兰特中校。”
“嗯……，【五叶草】首领，维兰。”
虽然早就有所察觉，但真的从当事人口中听到这句话时，感受还是不同的。围墙上的士兵们得到了确切的答案，转瞬抬起枪口，与那些武装者紧张对峙。
“哈哈哈，咳咳咳……”维兰刚笑着想要说些什么，一口鲜血随着咳嗽涌出喉咙，他就保持着俯身吐血的姿势，自暴自弃地说：“行了行了，都把枪放下。”
听到他的命令，【五叶草】的帮众一个接一个放下武器，卡兰特也做出手势，让士兵们不要轻举妄动。
“【红灯区】的【五叶草】，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质问的时候，卡兰特的眼睛微微眯着，极有压迫力。
“求生，我这么说你会信吗？”维兰脸上依旧是自暴自弃的笑容，“不信也没关系，再过几小时，你们也一样要死在这儿。本来以为逃到这儿就会有办法，看来真是自欺欺人啊！”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军部】的人居然问我什么意思！”
维兰的大吼大叫引出了另一栋楼的幸存平民，整个站点3300多人中起码有一半的人在等着听他的下半句话。
安格想起卡兰特曾经说的话——把真相告知平民是一件风险极高的事。
人是生物，被欲望驱动着前进，而求生欲，恰是最原始、最根本的欲望之一。一旦生存的权利受到威胁，无论表面上有多平静，终究也会积蓄不安的火药，只要遇到一丁点火花，便会爆发。
过去的两天中，已经有人因为隔离壁不再开放，站点得不到补给而感到疑惑。在那猜忌的火药几近蓄满的现在，真相突然暴露的话——
“你们【军部】的人今天下午6点就要轰炸所有沦陷区域，你居然不知道？！新闻上可是说的清清楚楚！”
——暴乱将一触即发。
安静、沉静、寂静……
没有一个人说话，1号站点里只剩下风暴带来的呼呼风声，和数千人发出的紊乱呼吸声。然后，某个胆小的孩子开始哭喊，以此为导火索，众多的平民冲出营地，向负责守卫的军人涌去。
“你们这群骗子！什么轰炸！？为什么？”
“我们就没有生存的权利吗？”
“为了保护你们的都市，就要让我们送死吗！”
“小偷！强盗！果然无论是西维尔还是能力者都不能信赖！”
“哈哈，哈哈！咳咳咳……”
维兰狂笑着，从喉咙里咳出大量的血液，他已经无法维持站立，只能四肢着地跪在地上。
“全部回去！就算是死，也要有尊严的去死！”
卡兰特还在尽力维持秩序，不过也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军人们也不敢对这些平民开火，只能守在楼梯处阻止他们冲入围墙。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安格的思绪也陷入泥潭。
（不是说后天轰炸吗？为什么……。难道是【红灯区】的原因？）
心中不禁浮现出卡兰特未说完的那句“【伊特罗希德】系统不可能长时间维持这么大的隔离壁，所以它现在肯定会尽量减少消耗”。
（因为无法坚持到后天日出，所以要在今天晚上……。还有200个左右的巢穴没摧毁，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突然又看到在【红灯区】附近肆虐的深红漩涡，就算摧毁了那200多个巢穴，只要这个能量漩涡没有消失，西维尔也不会停止轰炸计划。
（到底，有什么办法……）
伊洛丝、威尔、子羡、玲副会长……难道我真的回不去了吗？那所学校，我想要的平静生活，真的就这么消失了吗？
“和这些蠢货一样，你也有想要守护的重要之物吧？在最绝望的时候请想想它们，说不定就不会陷得太深。”
秦副官在前天晚上的话不经在脑海中浮现。
（是啊，明明都和伊洛丝约好了要回去，明明发过誓要保护宁子，怎么能在现在放弃！）
“是么……，虽然努力过，但还是输了啊。”
白无力地垂下双手，为了西维尔而死是每个军人和警备员的最佳归宿，他没有怨念。但是……，终究还是有些不甘。
“咳咳！咳咳……”维兰的咳嗽越来越严重，变异的征兆开始在他身上出现。皮肤被增生的肌肉挤裂，像是腐烂的紫红色肌肉纤维出现在衣物的遮盖范围外。
眼看就要完成变异，银白的刀光划过粘稠的空气，将其头颅斩下。
手提双刀的宁子浑身散发出剧烈的能量波动，女式校服的皮鞋和袖子都亮起闪耀的幽蓝纹路，在因漩涡而变得昏暗的空间中是如此引人注目。
在众人因为被宁子的动作吸引注意力时，安格缓缓站起，幽蓝的火焰在他眼中煌煌燎燃。
“我们，还没输。”
仍然是曾经那个平凡的声音，但是却如磐石般坚韧。这声音并不大，却像是直接在所有人的脑海中响起，无比清晰。
“你在说什么呢？还有不到7个小时你能做到什么？！”
有人不服气地反问，对此，安格只是将目光凝聚到提问者身上。这个平凡的少年，没有凶恶的容貌与语气，只是用那双深蓝色瞳孔里的坚毅，将后者的希望唤起。
“我们，还没输。”
10分钟后……
“疯了，你一定是疯了！这样和让我们送死有什么区别？！”
从【红灯区】来的武装者们聚集在安格面前，因后者提出的计划而惊诧不已。
“当然有区别，”用从不曾有过的理性语气，安格慢慢解释道：“要么一定会死，要么可能会死，你选哪个？”
武装者们沉默了。
卡兰特突然走来，对安格询问：“你确定要这么做么？先不说这些人能不能和我的士兵配合，那些平民中还有伤员，让他们全部迁移实在是……”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卡兰特先生，照这个方法做，他们还有3成几率存活，不这么做，必死无疑。”
卡兰特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少年，像是疑惑他怎么在几分钟之内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最后【军部】的中校摇了摇头，和自己的副官一起走向正在集合中的平民。他们脸上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但卡兰特不能心软，为了在7小时内取得胜利条件，他非得这么做不可。
武装者们终于是同意了安格的方案，在军队的后勤处领取了简单的军用制式装备，与原本的士兵们集合在一起。再过10分钟，他们将以20人为一组的方式分为25组，出发对剩余的【失心者巢穴】发动攻击。
这个人数比昨天的40人一组直接缩水一半，因此伤亡想来也会相当严重，但是没有办法，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人能活下来，也比全灭要好。
在这500人出发后，剩下的几十名士兵将与3000名幸存者分开寻找能够藏身的据点。25队行动队将吸引绝大多数【失心者】，因此只要稍加注意，这3000人中或许能有不少可以存活下来。
至于最重要的一环，安格、宁子和卡兰特带领的【万用魔方】小队将对那个血红漩涡的罪魁祸首——小丑发动斩首攻击，秦则会在步战车里为众人提供情报支援。
从现在起，所有的行动皆为在轰炸开始前解决危机，从而使西维尔停止轰炸计划。
“行动！”
随着卡兰特一声命下，1号站点总计3517人全都行动起来。
“爸爸再见！妈妈再见！”
安格与宁子挥手和那些可爱的孩子们道别。这一别，还能见到吗？这场孤注一掷的豪赌，其结局究竟是成功还是失败，没人清楚。但在这位少年踏入步战车的后座时，坚定的幽蓝火焰在他眼中燎燃。
（为了自己，为了孩子们，为了那些无辜的平民，我要成功，一定要成功！）
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是，在安格搭上步战车时，一位男性幸存者颤抖着双手从地上捡起那张掉落的身份证……
“莫拉图·卡拉曼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