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两点,正是亚热带地区体感温度最高的时间。虽然现在才开春不久,而且【伊特罗希德】系统也能有效吸收多余的日光,但难免还是有些燥热,对于走在路上快一个小时的安格和宁子来说更是如此。

今天的运气,看起来不太好呢。

“啊~~~!为什么这边会没有公交车啊!?”安格很是气愤地抱怨到。

和夜鹰老师居住的【庄园区】类似,安格所在的地方也没有任何高楼大厦。走在柏油路上能看到的,只有一望无际的连绵树林。唯一能提醒他还处于现代社会的,只有脚下的路、路边的灯以及一回头就能望见的,仿佛刺入苍穹的【塔】。

“安格,加油。”

“诶......多谢。”

回应着那无机质的冷漠声音,安格转过头——同样被长途跋涉折磨得脚底发痛的宁子依旧在坚持着。

短裙款式的校服虽比长裙方便,可终归不适合运动,因此宁子所感到的劳累估计比起安格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微微渗出的汗珠湿润了额头,把齐眉的刘海粘住;精致如瓷器的小脸略有泛红,好似在白瓷上撒了一圈粉底。因为少了都市的机械味,在这里,安格能清楚的闻到从宁子身上传出的淡淡清香。

平时,由于用的剂量很小,外加总是被其他味道掩盖,所以是闻不到这股香味的。

(是樱花呢。)

闻着这股清香,仿佛连身体的劳累也减轻不少......个屁啦!

“啊~~~,到底还有多远啊。”

安格拿出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除了简单的信息之外,那上面就只有弯弯曲曲的,婴幼儿水平的路线图——看一眼就知道是委托人画的。

完全就是鬼画桃符的信纸上,能勉强看懂的仅有像是路标一样的指路牌和应该代表着营地的几个帐篷。安格两人的任务,就是在目标地点附近进行调查。

“完全看不懂啊这个,夜鹰老师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连这种调查委托都要接啊?”

“委托,平等。”

宁子依旧是用无机质的冷漠声音与安格交流,像这样含糊不清的话,或许对其他人来说都无法理解,但对于一起生活了两个月的安格来说却不是难事。

“是夜鹰老师在刚开始说的那句话吧?什么‘委托都是平等的,都是委托人与受托人之间的一次公平交易,唯一的区别就是能不能做到这一点;只要能够做到,在受托人眼中,这件事就应该是平等的’。唉,他就是喜欢这种莫名其妙地话呢。”

安格抱怨完,又扫视了两遍信纸上的信息和地图:“还好这次委托报酬足够丰厚,我们能拿到的奖金也不少。看在让我们走了这么远的份上,完成委托后一定要拿着奖金去好好吃一顿。”

“宁子,蛋糕。”

“唔嗯,当然会给你买蛋糕啦,放心吧。”

“安格,喜欢。”宁子捏着安格的衣袖小声倾吐。

面对这对正常人来说就是告白的话,安格登时被红晕占据了脸颊。对于他这样一个未谙世事的人来说,无论多少次,从如此可爱的女孩子口中听到“喜欢”这两个字都是对心脏的巨大冲击。

(好险,差点就要叫出来了。)

强压着喉咙深处的渴望,安格别过头不让宁子看到自己的脸,并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就在这微妙的时间点,一阵鼓噪的乌鸦叫声从不远的林中传来。抬头眺望,正好能看见一群乌鸦冲出树顶构成的屏障,像在逃离什么一样快速飞走了。

“安格,路标。”顺着叫声的方向看过去的宁子发现了不远处的一块木制指路牌。

在科技高度发达的西维尔还能看到木牌本该是奇怪的事,不过对于安格两人来说却像是找到了海中的灯塔。

两人兴奋地跑到木牌前,用通用语写着“护林人营地”的路牌直直指向面前的树林。

这里地势平整,但除小道外的地方都交错长着齐腰高的灌木,加上土壤松软不易下脚,导致一条甚至不能被称作路的狭窄山路成了进出树林的唯一途径。

顺着路走看不到任何人影,这是理所应当的——这样一个森林除了护林员外根本就不会有人想进来,而就连那几名护林员,也在事前被夜鹰老师转移了出去。

未知要保持在公众之外;这是夜鹰老师所说的四大准则中的第二条。

周围的乔木虽然高大,但长势稀疏,并不能完全遮住头顶射下的阳光,因此视野还算良好。目光所及之处,除了偶有飞虫拨弄树叶以外,几乎看不到运动的事物。虫鸣与树叶摩擦的飒飒声不断在耳边回荡,整片森林既嘈杂,又让人感到无比寂静。

往前走了大概500米,一片废弃的营地出现在两人的视野里。

“是护林员和野营者用的休息处吗?”

安格自言自语,他当即与宁子分开,从两边各自调查营地的状况。

这个营地显然刚被废弃不久,帐篷和木质小屋里还很干净,用于驱除蚊虫的药粉还是刚刚添加的,没有受潮。

松软的土地能很好的记录脚印,去掉自己和宁子的,这片营地当时至少有五人。

一个帐篷外立着一锅意大利通心粉,火是用水浇灭的,用来当燃料的碎木棍才烧掉一小节。帐篷里甚至还有一些没拆封的生活用品,上面的标签显示这些商品在两天前才被购买。

“连行李都没拿走,什么东西会让五个人慌张成这样?”

在过去的两个月里,夜鹰老师给自己传授了不少能用在委托中的知识——在通常情况下能吓跑五个装备齐全的成年野营者的,只有狼群、熊和强盗。

可这里是西维尔的林区,不可能存在强盗;而狼群和熊有护林员进行监视,一般不会在离森林边境这么近的地方的徘徊,除非......

“安格,这边。”

宁子的声音把安格拉回现实,后者快步跑到发声处,眼前的一幕证实了他的猜想。

一具野狼的尸体凄惨地躺在灌木丛中,四散的苍蝇扑闪着翅膀,发出嗡嗡的烦人噪声;在安格靠近的瞬间,刺鼻的恶臭开始攻击他的嗅觉神经,以至于除了这股尸臭外几乎闻不出别的味道。

不过即便如此,安格还是强忍着胃部的不适蹲下身,仔细观察起这具尸体来。

“致命伤在头部,伤口很平整,也许是工兵铲。内脏被吃得一干二净,咬痕直径不大,是其他狼吃的。奇怪,除非食物匮乏,狼一般不吃同类。宁子,拜托了。”

为了取得更细致的信息,安格朝宁子伸出手,后者轻轻点头,很是乖巧地把手搭了上来。

在两人的主动驱使之下,微弱到可以忽视的能量回路在两人之间形成,原本因封印而沉寂的能量流体稍稍活跃起来。量很少,但对于此时的安格来说却已足够。

能力【事象回溯】启动!

周围的信息汇聚成“流”,不断地涌入安格的大脑;视觉神经、嗅觉神经、听觉神经乃至感觉神经都被短暂切断,将多出的大脑计算力分配到信息的处理上。

可是,安格与外界的联系并没有切断——以他自身为原点,一个小小的数据网格世界在他的脑海中构建起来。

温度、湿度、空气的流速、氧含量、虫鸣、尸臭、樱花香,一切应该被或不应该被五感接受的信息以最直观的形式标记在网格内。在这样的世界里,无论多么微小的线索,都不可能被忽视。

“这狼嘴里有东西。”

话音刚落,安格就一手把狼尸体的嘴撬开,另一手直接探进去摸索。终于,在一股蛮力之下,他成功地从其犬牙附近刮下一块生物组织。在信息网格之中,他能清楚地“看”到自己手臂上满是散发出恶心臭味的不明粘稠物。

(还好现在处于五感被屏蔽的状态,不然就要被恶心死了。)一边在心里抱怨,安格还是展开了对刚到手的生物组织的分析。

那是一块皮肤,连皮带肉被这匹狼咬下,而它之所以会被安格注意到,全因其竟不可思议地仍保持着一定活性。

“至少被咬下来五天了,细胞新陈代谢水平竟然还高于一般水平,是【失心者】,我们没有来错地方。宁子,准......宁子?”

正打算下达下一步的指令,回过头时,安格才发现自己所呼唤的女孩已经远远地躲到几米开外。

“臭,讨厌。”

宁子如陶瓷玩偶一般精致小巧的脸上眉头微皱,厌恶之情从无机质般冷漠的面容下隐隐散发。

“不,那个,应该也没那么臭......吧?”

正想反驳,自己的能力却因为和宁子的联系中断而关闭;五感逐步回归的同时,嗅觉神经也开始给大脑传递那“不得了”的电信号。

(啊,真倒霉。)

“也......没,那么......臭?”

“安格,脸。”

不用提醒也该知道,自己的脸应该和吃了黄连一样难受。虽想逞强,受苦颇深的鼻腔却不允许这么做,只得赶紧从之前的帐篷里取出自己发现的瓶装水冲洗起来。

一番努力之后,虽然手臂上还残留着类似于臭鸡蛋的微妙气味,不过总算在可接受范围内。在没有香皂之类清洁用品的情况下,也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吧。

(如果被夜鹰老师知道的话,又会被说教没有紧迫感呢。)

想到自己救命恩人的严厉表情,安格终于重新打起精神,把身心放回到委托上。

说起【失心者】,巨大的异变虽然摧毁了它们作为人的心智,却也赋予了它们最为纯粹的野性。绝大多数【失心者】都会选择远离都市藏身丛林,其强大的捕猎与搏斗能力往往会逼迫原本居于森林深处的野兽们转移到边远地区。

想要找到这种狡猾的、善于利用各类优势的怪物,即便对经验丰富的巡林者来说也绝非易事。

可安格不同,他有能力的帮助。虽然很不情愿,但他还是重新捡起了那块烂肉。

“好的,让我看看你之前在哪。宁子。”

与上次不同,这次宁子直接从后整个趴到了安格背后,比上次更多的回路在两人间形成。

随着格雷特流体涌入体内的胀痛感,安格立刻重新启用了自己的能力,信息的网格再度形成,只是略有不同——数据化世界这次是以手中的那块烂肉为原点进行构建。

世上的任一物体,只要在时间上是连续性存在的,便不可避免地会在时间的轴上留下各种状态信息,地点坐标、活性状态,诸如此类。而安格能做的,就是通过接触读取事物过去的各种信息。

之所以把自己的能力叫做【事象回溯】,原因便是如此。庞杂的数据流犹如海浪,把安格拍回过去的时间点。

这块肉陷在狼的利齿之间,跟随它迁徙、跋涉、进食、休整;然后回到五天前,那场争夺地盘的战斗之中,这匹狼从死角发动突袭,狠狠咬住了某只生物的后腿。

“OK,找到了!”

话音刚从喉咙里吐出,宁子立刻从安格身上离开,能量回路顷刻间断裂。与此同时,像是要爆炸一样的剧痛开始从安格的大脑深处传来。

那是大脑在短时间内超负荷运转的后果,或许是因为之前痛觉神经都处于关闭状态的原因,这凶猛的痛苦几乎是在一瞬间爆发出来,完全不亚于有人对着自己脑门开了一枪。

“安格......”

“没事,我很好,很好。”咬紧牙关,皱紧眉头,安格紧闭双眼,再次睁开时,其中已满是决然:“希望那只【失心者】不喜欢搬家。”

顺着那只狼过去五天的活动路线,目标的位置已印在脑中。

剩下的......

只有猎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