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换上的是校服,虽然说是快要迟到,但安格和宁子坐车要去的却并不是学校,今天是周末,也没有必要去学校。

公交车走走停停,窗外掠过各类高楼,渐渐的,钢铁与混凝土却越来越少,反倒郁郁葱葱的乔木林和低矮的灌木丛越来越多。

终于,在刹车带来的重心前移中,安格下车了。

站厅的背后是一条直直插入乔木林的宽阔柏油路,路边孤单树立的告示牌上高傲的宣告着这里面是某个家族的私人领地。

自然而然的,那路上看不到任何行人或是车辆,除了一辆早就停在路边等候的黑色威尔士。这是一个在三战后才创立的新品牌,以其创立者的家乡命名,品质优秀,外观大气,唯一的缺点,嗯......大概是贵吧。

坐着这辆车又沿着路进去大约四五公里,才算是到达目的地。

【金桂庄园】

这是一座混合了巴洛克——文艺复兴风格的巨大庄园,从侧门进去便是一条鹅卵石小道,两边是修剪得整整齐齐的长茅草草坪,其上点缀有盛开的各色花卉。从品种上来看,装饰用各类花卉的花期跨越四季,应该是为了保证每个时节都有花能盛开。

可是安格完全没有欣赏的闲暇,因为他来这里并非做客,而是打工。正如大家所熟知的那样,打工迟到可是要扣钱的。

想到自己愈发吃紧的财政状况,安格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就在这时,一道靓丽的身影却出现在他视野的边界。

“哟,是安格同学和小宁子呐,早安。”

温柔的话语声伴随着金桂的香甜花香飘到两人身边,在安格左侧的小道上,一名少女款款而来。

冬日暖阳般温和却耀眼的璀璨金发散披在身后,姣好的面容混合了亚欧两洲的特点,层次分明而又柔和平滑,加上飘然的白色连体裙,若是脑袋两端伸出尖尖的耳朵,想必会让看到她的人误以为见到了只存在神话里的精灵吧。

唯一与这美好意境不符的,就是这名少女手中的奇怪的雕塑。

“早上好,玲副会长。”

“哎呀,都说平时叫我学姐就好啦,又不是在学校。”

被安格尊敬的称为副会长的玲丝毫没有架子,那犹如母亲看着自己孩子一样的温柔笑容让安格和宁子都倍感亲切。

“快看,这是我刚从捏好的雕塑哦,好看吧?”

刚刚还干脆打招呼的安格登时沉默了,他的两条眉毛像泥鳅一样扭在一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这种情况遇到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过怎么说呢,每次遇到都会变成这样子呐......

“那个,玲学姐,你手里那个是什么雕塑?”望着玲手中那奇形怪状,像是违反了物理和几何规则的怪异物体,安格实在提不上气来,“不是,这东西看了我感觉会掉san啊。”

“呼呼,安格同学真爱开玩笑,这明明就很可爱嘛。”

“雕塑,可爱。”站在安格身后的宁子冷不丁地附和道。

“嗯,还是小宁子识货呐,给,是巧克力哦。”

“玲姐,喜欢。”

“哈哈哈,小宁子真乖。”

“哈......?”看着眼前俨然打成一片的玲与宁子,安格很是疑惑地张大了嘴。

(难道是我的审美出了什么问题吗?怎么看那东西都是一坨不明物体吧。)

正当内心煎熬之际,身后一只宽厚的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女人之间的默契,可是我们男人难以理解的哦。”

夹杂着银丝的棕发平整地梳理到脑后,身穿黑色管家服的中年男人眯着双眼站在安格身后。他是名为凯的男性,也是这座宅邸的管家。

“凯叔你对雕塑方面也有了解吗?”

“年轻的时候在意大利学过一点,也算粗有涉猎吧。”

“那你给我说说,那东西真的能算雕塑吗?”

“嗯~,小家伙啊,有些事还是不要深究比较好,比如自己家的大小姐捏出来到底是什么这件事。太过较真的话,说不定这个月的工资就会从钱包里偷偷溜走啊,对你的情况来说尤为如此。”

凯说这句话时并没有看着安格,眯着眼睛的脸朝着远方,像是在回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一样沉重。

想到自己的工资可能会被扣掉,安格也只能暂且放下心中的矛盾。

不知是否被两人的对话所吸引,玲也发现了这位年老而可靠的管家,当即呼唤道:“看,小宁子,是凯叔哦。凯叔,来给小宁子讲轶事吧。”

“异,事?”

“就是有趣的事情啦。”

对于玲的热情盛邀和宁子歪着头看过来的渴望眼神,凯立刻收起肃穆沉重的表情,开怀大笑两声,面带笑容地把脸凑到宁子跟前。

“我当然是很乐意给可爱的小姑娘讲故事,可惜现在不行呐,夜鹰先生还在里面,不能让他久等呢。很抱歉,玲小姐,安格和小宁子我就先接走了。”

“诶~,明明都还没好好玩一会儿。”玲一副很可惜的表情,但很快又转为没有恶意的坏笑,“那请告诉鹰,作为补偿让他下午陪我去市区逛街。”

“既然是大小姐的命令,我会记得的。”

告别了玲,凯带着安格与宁子走进别墅边的一栋小型的独立双层建筑物内。

与主建筑那华美繁复的建筑风格不同,这栋双层小楼装修的方式极为精简,没有丝毫多余的部分,色调以黑白为主,辅以极少的暖色。客厅里放着一张大理石茶几和三张沙发,隔壁的小屋应该是茶水间和厨房,在客厅里看不到连接二楼的阶梯,只有一条走廊向右延伸。或许是因为过于简洁的关系,整间房子总给人一种虚无感,像是进入到了另一个次元。

至于这间屋子的主人,同时也是安格的雇主,他是个怪人,略长的黑发梳着三七分斜刘海,脸部特征偏向亚美混血,精致中透出男性的沉稳与豪气,虽然模样很是年轻,那瞳子却像老人般清澈而深邃。装束上,简单干练的白衬衫配黑马甲,外加黑色的战术裤、战术靴,手上戴着一只电子手表。

居住在这么一个偌大的华丽庄园中却如此打扮,不得不说有些怪异。

“今天稍微迟到了几分钟啊,没赶上时间合适的公交车吗?”

熟悉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还隐隐蕴含着力量,这声音,和安格梦中那个发表激情演讲的男人一模一样。

并不是不想询问相关的事情,只是在相关的资料上,带领第一代西维尔人战胜联军的那人是个相当有名的人物,同时也是西维尔建立者之一——“白狮”。

之所以有这么个外号,全因为他银白的发须与胡须,那种模样和现在安格面前的男人相去甚远,更不用说那场防御战距今已近70年,而面前的男人俨然30岁左右。

可惜安格的胡思乱想在这名被称为夜鹰的男人眼中无疑是发愣,因此后者严肃地皱起眉头,虽然没有说话,可那凌厉表情不比严厉的质问弱上半分。

这下安格不敢再怠慢,一个激灵后立即回道:“没有,只是路上遇见玲副......学姐,稍微聊了两句。”

听到他们是遇到了玲,夜鹰面露疑色的看向一旁刚倒好三杯红茶的凯,后者轻轻点头表示安格所言确实并非谎言,同时立刻接过话题。

“说起来,夜鹰先生,玲小姐托我给您带话,希望您下午能抽出时间陪她去市区逛街。”

“她还真会给我找麻烦,”夜鹰一副冥思苦想的纠结模样,“也罢,我确实有好长时间没陪她出去走走了,等会儿你就托人告诉她赶紧选衣服,别事到临头浪费时间......嗯不对,还是我亲自去给她挑衣服吧,就她那个奇怪的品味,我都害怕她把裤子当衬衫穿。”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玲小姐好像又捏了个邪......雕塑,应该是打算放在待客的大厅里。”

“什么?!你说雕塑,还是她自己捏的?你怎么没阻止她?”

“夜鹰先生,上次有人非拦着不让放惹哭了玲小姐,最后不是被您扣了一个月工资吗?现在没人敢拦啊。”

“唉......谁能想到她怎么又会对雕塑感兴趣呢,偏偏她自己还一点审美细胞都没有。我亲自去找她,请你们先在这儿等几分钟。”

话音还没来得及触地,夜鹰便急冲冲地起身披上外套冲出房间。对此,留在原地的三人,哦不两人,都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至于剩下的那名对夜鹰的离开感到疑惑的女孩,你总不能指望一名才十四岁的小女孩懂太多不是么?

艾琳亚普家在西维尔的代理人,一向以冷漠严肃闻名,甚至被其他家族心怀畏惧地称作“铁男爵”的这位男人,只有在遇到有关大小姐——玲的问题时,无法保持住那份平常心。

只有与夜鹰关系十分密切的人才有机会知道这个秘密,而安格,自然是在两个月前的某个事件发生后获得了这个机会。

“所以说,连夜鹰老师都这么着急,那东西看了之后果然会掉san吧?”

“谁知到呢。”

凯成熟的脸上划过一抹“你懂的”的窃笑,两人不约而同的笑起来。紧接着,趁着这短暂的空隙,凯颇有兴致地说道: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呢,看到你能和小宁子和谐相处还真是不错,宁子你应该也感到很开心吧?”

宁子坐在安格身边的沙发上晃着双脚,也不说话;从她的脸上是看不出什么来的,但是另一方面,在理解凯提出的问题后,她一直抓着安格衣角的右手放松了力道,同时小小的脑袋也轻轻晃动。

那是只属于宁子的,身心放松的表现。

“是吗,虽然被诸多不公所加害,不过最后还是找到了合适的归宿啊,就像夜鹰先生一样呢。”

眼看凯露出一副很是怀念的表情,安格当然没有放过这个能够打听到和自己最近做的梦有关信息的机会。

“嗯,这么说,凯叔你和夜鹰老师共事很久了嘛?”

“不,一起共事倒是才几个月,不过的确,我和夜鹰先生很久之前就认识了。唔嗯,当时感觉他完完全全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请他帮忙的人若是不准备好丰厚的礼品可是会吃闭门斋的。所以在他邀请我来当管家的时候,怎么说呢,稍微吓了一跳吧。再怎么说转变也太大了吧,当时我就是这个表情。”

尽管眯着眼,凯还是把惊异的神采用微妙的面部表情体现了出现,只是那略带滑稽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好笑,以至于连宁子都险些忍俊不禁。

“在刚开始我也犹豫了很久,但就像你和夜鹰先生的关系一样,他也曾有恩于我,所以最后还是选择了接受。现在看来,还好当初没有拒绝呢,每天光是看着他和玲小姐的互动都一点不会腻。”

“可是现在夜鹰老师也就30岁上下吧,他遇见你的时候得有多年轻啊?”

“嗯,关于这点......”

“咳咳。”

正要说到关键处,从房间的右侧走廊中骤然走出一道倩影,伴随着清雅的苦郁香,用短暂的咳嗽声将凯与安格的对话打断。

“凯,后面的工作我来接手,麻烦你去外面帮园丁们确认下个季度植雕的形状,马上设计师就就到了,耽误不得。”

“哎呀,维娅小姐,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呢。”

及腿弯的暗紫长发显眼地束在身后,曼妙丰满的身材撑起带丝的黑白女仆装,高傲的脸上挂着威风凛凛的强硬微笑。她便是出现在安格梦中的另一个人,名为维娅的女仆长。

“要是你的干劲能和说漂亮话的水平一样高就好了。”

“哪里哪里,说好话本身就是工作的一环啊。话说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帮助确认植雕计划我记得是你的工作吧?”

“的确如此,但工作内容总是会变动的,而且互相帮助也是工作的一环吧?”

两人都在脸上堆着完美的笑容,但是无论安格还是宁子都能从两人眯着的双眼中看到流动的闪电。

“你确定不想帮忙?”

“我觉得还是呆在这里陪安格和小宁子比较好。”

“真是可惜,我记得夜鹰先生在会谈地点放了两支上好的柏翠1998用来招待来宾,以那几位著名设计师兼红酒爱好者的性格,恐怕不到半小时就会被喝光吧。”

“嗯?!!你说柏翠?还是1998?那我先走一步,拜拜!”

一听到有上好的红酒喝,凯立马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满是皱纹的脸上泛起红光,两条腿蹬得堪比曾经的短跑名人博尔特,眨个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门外。

“哼嗯~,真好懂。”

维娅露出没有恶意的坏笑,和玲与凯不同,她的笑容有一种刻意的距离感,正如那微苦的郁香味,把丝丝缕缕的甜蜜隐藏在深处,绝不轻易显露。

只是不知为何,宁子反而与她很合得来。

“维娅姐,早安。”

“早安,小宁子,吃饭了吗?”

“嗯,满足。”

“哼嗯~,有好好在做乖孩子呢。”保持傲然笑容的维娅轻轻抚摸着宁子的头发,“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有人欺负你吗?如果有的话要给维娅姐姐说哦。”

一般来说,身为女仆长的维娅是不能在客人面前坐下的,尤其还是坐在沙发上;不过正如之前说的那样,安格来此的目的并非做客,而是打工,因此维娅的态度也放松许多,自然而然的坐到了对面的沙发上。

这位谈吐之间都带着一股威风的女性重新扫视了宁子一阵,飞快地皱起眉头,带着些许怒意说:“奇怪,怎么过了这么久感觉小宁子一点都没长呢?营养没给够吗?”

言毕,一道锐利的视线就汇聚在安格身上,后者当即举起双手表示这事跟自己没关系。

“维娅姐,我可是有好好按照青春期饮食规划表计划膳食的。”

“那么额外的营养摄入呢,宁子可是高等级的能力者,不补充额外的能量怎么能健康成长呢?作为监护人的你这些总该知道吧?”

“这个,额......”

“所以说你还是不够可靠啊,真不知道夜鹰先生当初是怎么想的,居然让一个没什么经济能力的人来监护小宁子。不过这事也不能全怪你,谁叫你家里有个扔给你一栋房子然后就什么都不管的父亲呢。”

面对维娅的强硬,安格只得哑然,毕竟她所说的无一不是事实。

在自己的儿子打定主意要前往西维尔深造时只坏笑着鼓励了一阵,然后随手给了张快要发霉的房产证,从此之后再也不闻不问,连一分钱都没打过的,正是安格的父亲。

虽然那栋房子还算保养得比较成功,而且初来乍到就有个落脚之地感觉也还不错。不过让安格万万没想到的是,自买下那栋房子之后的整整十年,老爷子一次管理费都没交过!

每月一交累计十年的管理费顷刻间便让安格攒了十多年的小金库宣告破产,甚至于到了现在,安格每月从夜鹰那领到的工资里都还要拿出一大部分用于偿还债务。

简单来说就是,哪怕想要给宁子买额外的营养品,也没有多余的钱啊......

“哈啊,的确如此呢。”安格无奈而颓废地叹息道,“我们换个话题吧维娅姐,今天的委托是什么?别告诉我又是去追那些恶心的【失心者】。”

“哎呀,那可说不好,毕竟现在的总目标就是找到在两个月前失窃的贵重物资。而无论那些物资是什么,肯定和这群紧跟着出现的【失心者】息息相关,如此重要的线索可不能随意放弃呢。”

说完,维娅端起一杯没喝过的红茶,轻轻地嘬了一口。

她所说的【失心者】是一种由人转变而成的怪物,在【激活剂】提纯技术还没完善之前,这种因为错误基因大量表达而产生的怪物曾广泛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

不过,随着三战结束,【激活剂】的改良也逐步完成。早在几十年前,【激活剂】就完成了“哪怕能力激活失败,也不会影响到被注射者身体健康”的目标,而出现【失心者】的例子更是闻所未闻。

因此,在两个月前的那次入侵者事件中失窃的贵重物资,以及紧随其后悄然出现在西维尔中的【失心者】,这两者之间无论怎么想都肯定有联系。

至于那联系是什么,那就不是安格所需要担心的内容了,他和宁子的工作只是简单的追踪【失心者】,找到其巢穴,将其消灭,然后报告夜鹰,仅仅如此。

门外终于又传来极为规律的脚步声,在部分区域使用合金加固的黑色战术靴踏击地面的声音具有相当的辨识度,不用回头安格也知道——是夜鹰老师回来了。

“看样子,是累得够呛呢,夜鹰先生。”

维娅不慌不忙地离开沙发,保持着笔挺的站姿走到门边,帮自己的主人接过深棕色的外套。夜鹰则是叹口气,用略带疲惫的声音宣示自己的心烦意乱。

“你也知道,玲的性格一直都很执着,甚至犟得有些过头,要说服她把雕塑放进仓库而非摆到大厅里可是件死脑细胞的事啊。安格、宁子,抱歉让你们久等了,现在就去实验室吧。”

“嗯,走吧宁子。”安格尊敬地应了一声,带着宁子走进了右侧的走廊。

和这栋屋子的风格完全一致,这条走廊也把简洁发挥到了极致。条状的日光灯被镶嵌在墙壁和天花板中,负责不间断地照亮整个通道,只有通往二楼的尽头陷于黑暗中;走廊两边趴着几扇除了门牌号外一模一样的滑动门,安格所要去的地方就是左边第二扇门的内部。

站在门口不动大约一秒半,自动识别系统便完成了对两人身份的判断,不用推,表面泛着金属光泽的门朝右侧滑开。

进门后是一个隔离的消毒间,雾状的液体从周围墙壁上细微的孔洞里钻出,确保进入实验室的人身上不会携带什么有害微生物。

从消毒间出去后才能看到房间的全貌,偌大的空旷空间被合金制的墙壁和地板完全覆盖,只在一面留有看不穿的单向玻璃。不用说,夜鹰老师就在玻璃的对面。

房间的正中是两台比成年男性大上一圈的卵状蛋白色机器,在感应到安格和宁子靠近后自动从一边张开,像是捕蝇草一样露出其中的构造。

那模样,怎么说呢,会让人不由地想起上个世纪科幻片的休眠仓吧,抑或说,这两台机器就是照着科幻片里的休眠仓的样子造的。

对此,无论安格还是宁子都早已习以为常,不需要提醒,他们各自脱下外套,只穿着贴身的衣物躺进仓中。

“不用我说你们也该知道吧,注意放松,接下来,会稍微......有点痛。”

伴随夜鹰低沉的声音,“蛋壳”内的程序开始启动,繁杂的纹路亮起幽蓝的微光;于此同时,有如无数细如牛毛的长针扎入的痛感从身上的每个细胞中传出。

【格雷特流体】,一种具备一般流体性质,却无比接近纯能量的物质在安格所处的狭小空间中建立起复杂密集的回路,并试图与后者体内的回路联接。

流淌在血液中的、包含在细胞中的、甚至深藏在骨骼中的能量流体被体外的回路强行激活和联接,那滋味好似身体被插上了打气筒,极端的痛苦,但偏偏又不至于使人昏迷。

在这般的痛苦之中,在牙关要紧的吱吱作响之中,那无情的机械女声却是无比清晰。

“回路网络构建完成,开始检索和修复。请坚持。”

(我·也·很·想·坚·持·啊!!!)

即便是在脑海里,安格也只能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抱怨了——细密而剧烈的疼痛实在过于凶猛,以至于他连认真思考都无法做到。

体量巨大的【格雷特流体】在安格的体内横冲直撞,就像是身体被放大上千倍后有人拿着攻城槌在他的血管里疯狂撞击一般。

受难到如此地步,仿佛时间的流速都变慢了,度日如年这个词,在这种时候真是体会得不能再真切了。

“共享回路修复完成,程序结束。”

前一秒还闪着光的密集回路陡然黯淡下去,安格绷紧的身体也在顷刻间瘫软在机器中,伴随着气压阀的声音,熟悉的合金天花板又出现在眼前。

(差......差点以为要死了。)

已经没有力气说话的他仍由身体躺在机器里,好像现在光是躺着,就已经是无上的享受。

贴身的衣物被渗出体外的汗液浸透,还好这间实验室始终保持适宜人体的恒温,不然安格就得担心会不会因此而染上感冒了。

“安格,痛苦?”

与狼狈不堪的安格相比,宁子的情况似乎要好得多,不,是截然相反——原本有些病白的皮肤透着健康的红润,精神状态似乎也较平时更好。

唯一比之前差的,就是原来舒展开来的眉毛以几乎无法发觉的程度略微皱拢。毕竟呆在一起已经有些时日,安格知道宁子这是在担心自己,所以哪怕有些逞强的意味,他也放松下脸部的肌肉,咧开嘴露出平常的笑容。

“没事喔,完......完全没事。”

在安格的轻轻抚摸之下,宁子终于也恢复到日常的无机质状态。

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夜鹰踏着极为规律的步伐走进实验室,手中还拿着两张刚打印出来的报告单。

“就今天的报告来看,宁子的身体状况正在趋于稳定,这是个好现象。”

“是,是吗?太好了。”

“我建议你不要高兴得过早,虽然情况确实已经比两个月前好上不少,但总体状况依旧不容乐观。宁子的能量仍然存在暴走的可能性,哪怕在完全失控前有你的回路作为缓冲,后果依然不堪设想。”

“不,现在能这样我已经很开心了。”

即便被夜鹰当头泼冷水,安格也一点没有失落;对于早该死于两个月前的那场事件中的他来说,现在活着的每一秒都是世界的恩赐。

深深吸入一口干爽的空气,让氧气随着血液泵至全身,安格接着这个话题问道:“话说回来,宁子体内的封印回路怎么样了?”

“完全没问题,那些引导回路可是由我亲自构建的,质疑它们的稳定性就是在质疑我的能力呢。宁子也没意见吧?”

夜鹰少见地,友善地扬起两边的嘴角,从他对宁子说话时柔和的语调来看,他现在心情很不错。

“对了,这是你们今天的任务,晚饭之前就要完成,不然这个月的奖金就别想拿到了。”

“夜鹰叔,讨厌。”

“情感攻势对我是没用的宁子,想要奖金就得努力工作,世间可没有免费的午餐。”

在报酬方面向来很严格的夜鹰完全没有被宁子的话影响,依旧是把一张折叠好的信纸塞进了安格脱下的外套里,接着便转身打算离开。

“差点忘说了,任务晚一点开始也行,现在差不多快到正午,干脆跟我们一去吃过午饭再过去如何?顺带一提,今天午饭的饭后甜点是玲负责。不得不说,虽然她的艺术审美确实很糟糕,不过做出来的布丁味道倒是不错。”

“啊,原来如此。”

自以为发现了夜鹰为何心情这么好的安格露出一抹坏笑,让不远处回过头的前者皱起了眉头。

“你在笑什么?”

“没有没有,我只是想说恭敬不如从命。”

望着夜鹰极为少见地带着疑惑离开的背影,安格又忍不住挂起浅然的笑容。

“走吧宁子,看样子中午又有好戏可以看了。”

“嗯。”